周铨凝神看着宗泽,宗泽同样凝神看着周铨。
对周铨,宗泽是闻名久矣,他此前任职于登州时,还曾经与周铨的手下打过交道。只不过那个时候,他离周铨比较远,根本够不着此人。
他能调任应天书院,与周铨还有些关系,赵佶有意绕开周铨,与金人联手攻辽,因此将他从登州任上调开,换上赵佶、童贯等人更信得过的人物。原本只是想将他随意打发了事,偏偏得知他曾与周铨下属配合,还以为他也投靠了周铨,便将他弄到应天书院来,免得激怒周铨。
“宗博士认得我?”对望了一会儿之后,周铨笑吟吟问道。
“虽未见过,但听得方才那副对联,便知是郡公当前了。”宗泽诚挚地道:“某自登州离职,来应天赴任,中间有些假日,便曾去济州、狄丘等一行,见识过郡公所办学校。”
他说得还很婉转,实际上,他从登州出发,抵达济州,然后再回到海州,经过徐海铁路来到徐州和狄丘,然后再入京城述职,最后才往应天赴任。这一路花费了他四个多月的时间,仅仅是路费,便将他多年宦囊积蓄光掉近半。
这次旅行考查,给他带来的冲击前所未有。
最初时他还是带着防备之心前去的,如同此时大多士大夫一样,他将周铨也看成大宋社稷的隐忧和威胁,但自己转过一圈,看到完全在周铨治下的济州,看到周铨巨大影响下的海州与徐州,这个观念变了。
周铨不出,如苍生何!
宗泽胸中是积了不少郁愤的,他三十余岁中进士,当时因为在试卷之中大胆议事,险些遭到罢黜,此后辗转各地,所任都是一些低品官职,可谓沉沦下僚久矣。眼见李邦彦、白黼等不学无术之辈幸进而居高位,蔡京、郑居中等年迈德衰之人盘踞政事堂,他却始终没有施展才华的机会,他怎么能不胸怀憋闷,只觉得这大宋政坛需要一股清流?
最初时他找不到那股清流,可这次旅行考查,让他确认,周铨就是大宋政坛的那股清流!
待到了应天府,在当初范仲淹等先贤们呆过的地方,看到那些暮气沉沉、对功名远比实事要热衷得多的学子们,他心中这种感觉就更为强烈。
与应天书院相比,无论是龙川别院,还是济州学堂,那里的学生们更为活泼,所关注的事情也更是贴近天下之事。从国家的大政方略,到农田里的粮食收成,可以说,没有那边学生不讨论、不专研、不关心的!
因此,他也见过在济州学堂上挂的“事事关心”的对联。
此时亲眼见周铨,宗泽半百年纪,却有些象是年轻人,觉得自己有一肚子话要向自己敬佩的人说。
从何说起呢。
“此次北伐,恐有不测之忧,郡公位高权重,为何不阻止?”想了一会儿,宗泽还是从目前最重大的事情着手。
这话令周铨暗暗赞了一声。
从赵佶到下面的书生,大宋上下,几乎都看好这次北伐,觉得必胜,宗泽还是第一个在他面前流露出不看好此次行动的人。
“宗博士何出此言?”他问道。
宗泽知道,这是周铨在考校自己。
论年纪,他当周铨老子都有余了,不过想到周铨的战绩,宗泽并没有羞辱感。
“天时、地利、人和,我大宋占有天时,而辽占有地利,但是人和之上,我大宋恐怕未占优势。郓王且不说,童贯为实际上的主帅,但此人不恤军士,不谙兵法,恣意跋扈不容异己,又无自知之明,实非良帅。河北禁军,多年疲弱,才不堪战,京师禁军,多为贱役,已无战心,西军虽勇,但自征夏之后,其将骄奢淫逸,其兵目无军纪,稍有大事,顿时哗变,亦不足倚仗!再观辽国,胜则可苟延残喘,败则必死无疑,故此其上下皆同欲,必背水一战。”
宗泽将他对北方战局发展的猜测一一说来,周铨初时只是专心,后来情不自禁点起头。
虽然是文官出身,可宗泽对军事并不陌生,最重要的是,他有足够的战略眼光支撑!
“朝中内外,看到郡公连破辽人,逼得耶律淳龟缩不出,便以为辽军易战,上下皆生骄奢之心,是无自知之明矣。辽国国运在此,拼死一战,必出奇兵,朝廷不为此备,反而为战后之功你争我夺,是不知敌矣。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那反过来,既不知己,又不知彼,岂有不败乎?”
宗泽说到这里,眼中含着忧虑,直直盯住周铨:“若征辽一败,我恐反令金人获渔翁之利,金人之残暴,更胜辽人,知我虚实之后,岂无觊觎之心?郡公,使金人南下,我恐大河以北,又将为兵火所焚!此朝廷之过,百姓何辜,受此厄难,郡公一向爱民,还请解民之危,防患于未然!”
“啧!”
周铨忍不住啧了一声,伸手过去,抓住宗泽胳膊,然后才想到,自己这一动作,多少有些失礼。
他松开手,长叹了一声,向宗泽施礼:“听宗博士一番话,方知当今之世,犹有英杰!”
“下官些许浅薄之见,郡公岂能不知?”宗泽谦逊道。
“宗博士所言,与我所见确实相类,我也曾上书官家,私信蔡相,都是毫无回应。”周铨苦笑:“我身份尴尬,若是说多了,反倒被认为是不愿见童贯立功、诸将受赏,所以我只能做些其余的事情,略为弥补。”
听得此语,宗泽也是黯然,他如何不知道,眼前这位,正受朝廷猜忌,实在有心无力,只不过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