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渊气得两只眼睛喷出火来,走到两个被捆的士卒跟前,咚咚两脚,当场踹翻,唰地拔出腰刀。
群僚见状,吓得一起拥上去死命摁住他的右手,纷纷劝道:“这两泼才死不足惜,且须防污了经略相公的手啊!”大宋治军虽差,但决不允许私刑处斩士兵,那是要问重罪的。
王渊也是没办法,他虽是一时豪杰,无奈朝廷从来重文轻武,武将地位十分低微。别说自己了,就是当年军神狄青,已经官至枢密使,还是被人看轻。韩琦一句“东华门外唱名及第者方是大好男儿。”就把狄青压得喘不过气来。
狄汉臣一死,大宋武将仅剩的那一点点尊严也消失殆尽。旁人看他王渊带兵平乱威风八面,谁知道他面对文臣宦官那种战战兢兢?因此区区一个辛兴宗也敢大喇喇写信求他保人,还不是仗着自己的爹是进士出身,老王还要买账?
陆柬之的字有多珍贵,王渊心里有数。这样的宝贝,他怎么赔得起?
张好明显就是要让他担责,反正东西是在他手下士卒毁坏的。
张好也是真急疯了,他没骗王渊,一搜罗到宝贝,他就屁颠颠誊写目录快马加鞭让人给童贯送去请功邀赏。其中恰好就是这幅陆柬之的字最为贵重。可如今被毁成这样,怎么跟那位媪相交差?
就算当着部下,王渊也只好低声下气求张好:“观察,此事是下官失职,毁了官家的宝物,真是死罪。可还能不能想想办法,下官这就安排人去颖昌城里寻找名匠高手,把它修复,如何?”
“经略,不是咱家怨你,你当咱家没派人去找高手修复么?一个大早上跑了十来家,颖昌城都翻遍了,没人敢接这活路啊!”太监心里变态,极其感性,说着说着又要掉泪。
“那可如何是好?”王渊听了,呆立当场。
童贯那人公私分明,打仗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来聒噪的。可凭你立下天大功劳,只要得罪过他,就没有他放过的时候。
看着王渊的样子,所有人心底都升起爱莫能助的可怜。
“能让我看看么?”
寂静的行辕大帐里,忽然冒出一个年轻平静的声音。
第一反应是张好,弓腰回头,一张白净干瘪的老脸对着宁泽:“你是何人?”他瞧着宁泽脚镣手铐全副配套,似乎不是个来路正的。
“小人学过些字画装裱,想看看能不能弄好。”宁泽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咧嘴笑笑。
“你能弄好?”张好眯起眼睛,又凑近了些。
“那得看看坏到何种程度。”纸团没散开,他也不敢打包票。
“看,赶紧让他看!”张好声音陡然拔高,一副找到救命稻草的架势。吓得两个小黄门手忙脚乱趴在地上把大纸团捧起来。
“大人,这个——”宁泽举着双手示意。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叫张好,知道这是个太监,可不知道现在的太监该怎么称呼。
“松开啊蠢材,还不松开?”张好直接跳脚骂道。吓得老张急忙帮宁泽解开刑具。王渊此时连大气都不敢喘,直愣愣地看着这个辛兴宗举荐来的宝贝。
宁泽俯下身子扒拉开那一大团纸,诶哟,真叫一个惨呐。宁泽回头看看那俩个被捆着的二货,心说你们特么这是用脚踩的么,那简直是马蹄啊!
他对宝贝的感知,一点不亚于当世任何一个文物爱好者。瞧着陆柬之的墨宝被糟蹋成这个样子,宁泽一阵阵抽搐的心疼!
泛黄的纸页轻轻拉开,马上一丝丝散掉,瞧得张好又要掉眼泪。
可以理解,陆柬之距离此时,四百多年已经过去。一卷纸经历多少战乱浩劫,转手过多少人之手?就算百般珍惜,已难免脆弱不堪,怎么经得起一个赳赳莽夫重重的一脚?
这件书法作品本是手卷,已经被一踩而烂。等宁泽轻轻扯开开头两尺,心脏就剧烈跳动无法平息。
上面端端正正写着“余每观才士之所作,窃有以得其用心。夫放言谴辞,良多变矣,妍蚩好恶,可得而言。每自属文,尤见其情。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盖······”
“《文赋》,这是《文赋》,陆柬之的《文赋》啊!”一个声音在宁泽心底狂喊,只有他听得到。
两个小黄门还要继续拉开,宁泽大喊一声:“停手!”声振屋瓦,连王渊都吓了一跳。
“够了,再拉就没法弄了!”宁泽慌忙缩手。他完全忘记自己面对的是些什么人,站起来激动地训斥:“你们怎么搞的,这么珍贵的宝贝,连个手都不洗就去拿?这是要洗手戴上手套慢慢看的,知道不知道啊你们!”
他怎么骂旁人不关心,就听到头一句,王渊和张好顿时一起欣喜若狂,那意思就是还能复原?
“小朋友,你当真能修好它?”连张好都不由自主放低了身段,一脸谄笑地朝他靠近。
“应该可以,不过过程十分复杂,这天气——”宁泽抬头看看阴沉的天空,外面寒风阵阵:“怕是没有五七天弄不好!”
“那就行啊,那就行!”张好激动得浑身发抖:“别说五七天,就是一个月,咱家也等得起,只要你修好,重重有赏,重重有赏!”
“多谢大人。”宁泽很有礼貌地弯腰鞠躬:“小的还需要一些物事。”
“全部照办,全部照办!”张好这时候好像说什么都是两遍,很有回音感。
连王渊也把持不住,急忙走上两步:“只要你说得出,老夫马上派人去找来。”声音都透着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