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肘子,无论多么“便宜”“不值钱”,那都是要一户人家辛苦养一年的大肥猪身上,才能砍下来的四条粗腿之一,而不是什么从地里直接冒出来的唾手可得的东西。风源大陆上的养殖业,都是靠天吃饭,靠自然生长,完全没有任何所谓的饲料可以用,更不要说泛滥的抗生素了。一头猪养一年,一位厨师忙活半天,才能勉强弄住这么四条晶莹剔透浓香四溢的肘子,却也只能让这些粗野卑微的家伙扔上四次,他们难道不知道么?他们手里扔出去的每一样东西,都可以让一户农家为之奋斗一年,他们扔的,不是肘子,不是人类赖以果腹的基础,而是一位位农民的活生生的命啊!
不,他们知道,他们太知道了,可是他们在乎么?他们为什么要在乎?
一只肘子很不巧地打到了一位侍女的头上。将她精心打扮的头饰和粉黛妆容彻底摧毁,扔出那只肘子的人,似乎是个入体三四重的强大家伙,他掷出的肘子上带着一道凌厉的罡风,将女孩的头饰彻底打碎了,鲜血顺着突然披散开来的头发流淌下来,油脂和肘子上的碎肉糊了她一脸,那一道罡风的力量让她摔倒的泥水里面,她惊慌失措,满脸黑褐色痕迹地跌倒在油腻腻的汤汁,碎肉和积水中。银尘清楚地看到她眼睛里闪过一道痛苦,羞愧,愤怒与绝望的光芒。
这样的羞辱对于一位爱干净的23岁姑娘来说也算是暴行了吧?
然而真正令人发指的暴行,还在侯庙,那位投掷肘子为戏的青年男子,据说是某个大官的儿子,非常跋扈又很生气地指责侍女阻挡了他的视线,让他在和另外一位公子哥的肘子大战中落败了,他要被罚三杯辛辣的酒水,还要被他同坐的公子哥们嘲笑一个星期。他没有给那个侍女任何辩驳的机会,也无需什么审判和申诉,他只随口一句话,就命令这里维持秩序的士兵们将这个侍女当众扒了衣服——
然后当众扔到大锅里面,活活烹煮,做成僵直人肉,他要和他的“对手”比比胆量,看看谁敢先吃一口人肉。
女孩的惨叫声,才将这场堪称群魔乱舞的晚会推向一个小小的高潮。银尘没有对那个女孩伸出援助之手,因为没有用,他救起一个,还有千万个像她那样的没有门第背景的女孩,在这黑夜笼罩下的风源大陆的各处,被以各种理由活活烹煮煎炸,最后进入各种各样的人的嘴里。吃人这种事情,南方的魔道邪道都喜欢干,不要说北国这些还没有开花的野人。
银尘只是有点着急,他急切地想找到烽火连城,然而他无论如何寻找,都没有办法在宾客之中确定哪一个人是烽火连城。他的脸色越来越冰冷,这是他遇到难题时习惯摆出的表情,他不常皱眉,在遇到棘手事情的时候,他更习惯板起脸来。
他就像一团黑色的云雾一样,在觥筹交错与撒泼耍横之间穿梭着,观察着每一张令他恶心的粗鄙骄横的脸,倾听着每一句让他痛恨的**跋扈的话,他有点悲哀,替聂挽留悲哀,替北武帝哈兰玄奇悲哀,他不知道聂挽留将军为这么一群猪肉绦虫一样的家伙冲锋陷阵有什么意义,他更不明白哈兰玄奇,那个被人传颂的神乎其神的“千古明君”为这么一群猪肉绦虫一样的蠢物殚精竭虑有什么价值,如果聂挽留将军嘴里的“天下之精英”就是这号德行,那么银尘敢断言,这个国家绝对比南方帝国还要短命。
金钱上的腐败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上的腐败。
银尘在这里孤独的巡回着,他现在无法使用语言,因为那个魔法只能每天上午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使用,而更糟糕的是,从他和振南帮的人一起踏上征程,到如今这即将展开刺杀行动的紧要时刻,他都不知道这个烽火连城是男是女,相貌几何,高矮胖瘦,更不知道他的习惯,神功,甚至宝器的情报,而对方很可能早就对江湖盟的一切了如指掌。
银尘不免焦急起来,作为一个杀手,行动时无故地被困在某个地方,那就是任务失败的预兆,特别是他骇然看到东南角上那座塔楼的顶上,鬼鬼祟祟地冒出陆青云的脑袋的时候。
银尘根本没有想到过,那个陆青云,居然真的有本事摸到这里来。
……
“又开了!又开戏了!”就在银尘正在心里为那三位可怜的女孩默默念诵一篇安魂的祷告之时,破锣一样的嗓子粗豪地吼叫起来,吩咐某种野兽发春的叫声。与此同时,一支小小的戏班从那牌楼里面款款走出,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地穿过几桌勉强还维持着文明体面的酒席,来到了小院最中心的低矮戏台之上。几位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侍女轻手轻脚地将戏台四周的火把点燃了,顿时让戏台之上一片大光明。
戏班子的人慢慢走上台去,领班的戏骨朝四种团了了个揖,声音沉稳又有点沉闷地报上了戏名,和她搭档的那些戏子们,有些动作娴熟地拉开了架势,补妆,整备,更有几个随手耍了一下手里的扇子或者其他家伙,最后熟悉一下动作,免得到台上出了洋相,而另外一些戏子们,却动作生疏地排队上台,有些甚至还在微微颤抖。
银尘暗黑色的身影此时高高耸立在东南角上的塔楼顶端,他脚边趴着因为惊吓和高兴而险些闭了气的陆青云。
“其他人呢?”
“走撒了,”陆青云的声音都在颤抖,那颤抖的声音里没有恐怖,只有悲怆:“大军来了,我们被冲散了,我去找了一趟十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