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教坊司里的鬼哭狼嚎,被千重屋檐遮挡住,传不到这里来。
【南国潘兴北辰区·京兆尹都护府】
昭和九年九月初二,秋晴。
“捐不上朝堂,科不中县令。”银尘低声呢喃者这句话,从象征着备选武陵王的深红色马车上下来,站定了,并没有第一时间踏入翰林院太学殿的大门。
万金油一样的张白生轻巧地驾着马车,去了都护府院子里的下人所在,里面,自有内务府的包衣们安排停当。
银尘微微转身,看着街道地面的大昭寺,看着那鲜亮的琉璃金顶,再转身看看这边京兆伊都护府那宽大的院墙,黑沉沉的檀香木屋顶,以及屋顶上同样黑沉沉的碳瓷瓦片,即使是在秋日里明媚的阳光之下,也依然只有一丝丝暗沉的反光,如同饱学之士,不显山也不露水,哪有大昭寺那满目的辉煌?
京兆尹都护府,这是前朝的建筑了,李家的第六王朝,有京兆尹这个职位,而赵家的第七王朝,这个职位合并入尚书省丞相侍郎(丞相的小厮……)的职责之内,百年来并无一个京兆尹,于是这雍容宽大的都护府,就闲置下来,仁皇在位的时候,下令内务府的家伙们收拾收拾,就赏给了翰林院,让他们拿去当学堂了。
大昭寺,原是锦衣卫的产业,第六王朝时期,锦衣卫的人事部就设在大昭寺,赵家的第七王朝,锦衣卫一分为三,皇上的粘杆处,皇上和亲王们的血滴子,皇上和大臣们的常备谍(卫所那种不入流的就不用说了),三个部门各自有各自的办公地点,大昭寺空下来,便给了国子监,由得大小贵族们折腾去了。
从千年历史的记载来看,这世上但凡一个国家,选拔官员,大体有三条路,捐,科,荫,先说荫班,分为难荫,擢荫,难荫就是吃祖宗饭,靠着祖上的荣光来做官,别的王朝不论,就第七王朝来说,虽然没有建州奴儿们的爵位递降,却有更凶狠的“四世不用”,就是说任何爵位,传承中不会递减,但是只能传三代,第四代自动降为平民,豪宅府邸,衣裳用品,僭越的都要收回,此外还有“荫擢不用”,也就是说但凡享受难荫的家族,几代之内不能再走拔擢的路子,只能硬着头皮去考功名,或者捐功名。这方式,至少在第五王朝之前绝对没有,可以说是一种残酷的社会进步。
所谓擢荫,类似察举制或者隐形的九品中正制,就是推举人才,直达天听,然后降旨拔擢,擢荫又分为部擢和圣擢,部擢,是吏部蓝批下令拔擢的人才,圣擢,那就是皇上亲自圈定要用的人了,无论部擢还是圣擢,都十分稀少,银尘自己,就是圣擢。
至于捐班,科班,这个就很好理解了,捐班就是花钱买官,科班就是考功名。“捐不上朝堂”,指的就是三品以上入朝面圣的官员不允许捐班出身,毕竟花钱买官,谁知道品行能力如何呢。“科不中县令”,指的是凡是能靠着自身本事考上来的人,不会去做地方官,一般都是京官,或者京城派出的总督,巡抚,布政使,按察使之类的“钦差”一样的官员,这种官员除非政绩特别突出,否则都有任期,五到十年,满了就回京,不再外任。
而国子监,翰林院,就是这些官员的孵化器,荫,捐进入国子监,学习官场规则,时政制度,大体上都是些豪门子弟,纨绔膏粱,百年来也从一个人才后备基地变成了糜烂的花天酒地之所,有些人能顶用一时,却无人顶用一世,而与之仅仅相隔一条街的翰林院,那是太学生的天下,人才辈出,名仕遍地,真正到了国家危难之际,能指望上的也只有这些人。
也因此,监生和太学生的社会地位相差极大,监生就是fēng_liú纨绔,等闲人拉关系走人脉的阶梯,上流社会的人而已,太学生就是国家栋梁,内阁大臣,左右国运的精英人士,为此国子监从上到下颇有微词,奈何无论智力还是势力上,都被翰林院碾压。
银尘这样可以退八旗大军的人,也不过能混个讲经而已,可见翰林院里,那些首座,阁老,祭酒之人的能力有多么可怕,历朝历代,文正,文宗皆出翰林,国子监连根毛都指望不上。
翰林院的弟子揭穿黑袍,讲经皆穿红袍,规矩不可乱,因此银尘也只能一身新郎官也似的大红长袍,挂上只有讲经能佩戴的金铜大印,顿时闲的他老气了许多,加上他那法师特有的平稳步伐,别人乍一看见,根本不会认为他只有十六岁。
他四平八稳地走进了都护府的大门,那大门上的牌匾,据说施了某种复杂的聚元式,百年了,居然还没有取下来,“京兆尹都护府”六个大字,依然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鸠占鹊巢的翰林院,进门并非一座大堂,反而一厅小小的玄关,左后两道回廊,通向伸出,银尘拿出灵蝶看了一眼,只见那绿花翡翠(翡翠中品质不好的料子,用于批量制作灵蝶,信物等,上面刻着聚元式,做不得假)雕刻成的蝴蝶翅膀上,刻着几行小字,银尘看完,收起灵蝶,慢慢朝着左边的回廊走去了。
回廊穿过前头的都护府正殿,到了后面的院子,只见一条宽不过一丈的走廊,两边都是两层高的小楼,青瓦白墙,干净整洁,就连门前灰色的石阶,还有石阶旁边的绿草茵茵,都显得格外整齐,一股只属于学院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这两排房舍,并非学生们的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