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夕颜回去之前,黎轩特地找额娘恳谈了一番。
“你要接夕颜回来?”老福晋饮了口茶,蹙着眉问道。
“是。”他恭敬地答道。
“黎轩,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老福晋放下手中的茶盏,神情严肃地说道,“当初要休了她的是你,现在要让她回来的也是你,这般儿戏,你以为自己还是个孩子么?”
“从前都是儿子糊涂。”他淡淡地垂下眼眸,“夕颜这次回来,我不会再让她离开了。”
“可你不是说,她的神智出了问题?”老福晋思忖了片刻,心里不由闪过一个念头,“夕颜……夕颜莫不是真的疯了?”
“她没疯,”黎轩目色一黯,想起夕颜现在的样子……不由放轻了声音说道,“她只是病了。”
“当初太医明明说过,夕颜只要不再受到惊吓,是不会发病的,到底出什么事了?黎轩,你可都打听清楚了么?夕颜在外面待了一年有余,又几经流转,这要是——”老福晋顿了顿,义正词严道,“咱们家可断不能让不清不白的——”
“额娘!”黎轩“腾”地站起来,强压下怒火,沉声说道,“儿子今天过来,是跟您说一声,我要接夕颜回家。您是家中长辈,这件事理应先让您知晓。至于夕颜回来以后——”他顿了顿,看了母亲一眼,才继续道,“您若是肯多疼着她些,儿子心里自然感激不尽,若是您不愿意……儿子也不勉强,总归是各过各的日子罢了。只有一件:夕颜现在心智受损,再经不得任何冷嘲热讽,言辞羞辱,往后这样的话还求您务必别再说了,不然若是叫儿子听见,不小心做出些什么失了分寸的事情,惹得您老人家不痛快,还请您千万别怪儿子。”
他说完,抬腿要走。
“你给我站住!”老福晋厉声喝道。
他身形一滞。
“我看你如今是越发不像样了!”老福晋气冲冲地扶着个小丫头起来,走到他跟前,“怎么?翅膀硬了,在我这儿也要摆你王爷的谱了?你看你刚才说的那都是些什么话?‘不小心做出些什么’,你还想做出什么?正正经经的媳妇被你禁足在屋里,后院你更是连进都不进,你说说,你到底还想做什么?”
“可是宁若又叫人在您跟前说了什么,要让额娘为她打抱不平么?”黎轩攥紧袖中的拳头,冷冷笑道,“那她又告没告诉您,她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老福晋不由一愣。“宁若做了什么?”
“罢了。”黎轩苦笑着摇摇头,退后了一步,“额娘,从前的事我也不想再提了。以后,我只要夕颜好好的,就足够了。求您就成全儿子这一回吧。”
他说罢,朝母亲深深行了一礼,转身而去。
老福晋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忽然不敢再说什么了。他刚才的话里,分明是说宁若对夕颜做了什么……想想也是,如果不是宁若有错在先,依着黎轩的性子,又怎么可能那样待她……
可宁若能做些什么呢?老福晋不禁沉思起来。
或许,她能做的事,太多了……
可在这深宅大院里,又能有几个人的双手是干干净净的呢……
………………
沉寂多时的内宅忽然就热闹了起来。
跟以往不同,这次黎轩没有命人重新收拾打理夕颜早先一直住着的晨夕阁,而是把她从前心爱的一应书籍玩物全都挪了出来,大包小包搬进刚修整过的院子——忘忧阁之中。
忘忧阁,地处王府东南一角,是个极宽敞雅致的庭院。虽离正院有些偏远,却是静心修养的绝佳之所。尤其到了冬日,满园红梅傲然绽放,香气清新,景致动人,一直深为夕颜钟爱。是以这次接她回来,他舍弃了夕颜住惯的屋子,而特地选了这里——忘忧忘忧,惟愿她今后的岁月也如这名字一般,忘却忧愁,只剩一世安好。
陈义来书房时,黎轩刚写了几幅字。因为夕颜马上就要回来,他也难得有了几分兴致,正踌躇着要从中选幅好的裱起来送给夕颜。左右端详之间,也未仔细去听陈义都说了什么——横竖就是当初在查宁若给夕颜下药一事时,让他去打探的夕颜身边几个丫鬟的来历。
说起来,这三个丫头也都是可怜人。
采书虽是家生子,然父母都在盛京老家,五年前双亲相继病故,只留下她一人;夏霜是个孤儿,自幼被温府收留,伴着夕颜长大;采棋父亲早逝,母亲因无法同时养活她跟哥哥,便把当时年仅八岁的她卖进了王府。
如今下药之事水落石出,该罚的罚,该死的死,行凶之人各都受到了惩罚,他对这三人的来历自然也就没有先前那么在意。
只是——
“奴才也不知这事……是不是有什么要紧……可总觉着有些蹊跷……”陈义谨慎地说道,“当年她哥哥嗜赌如命,是街坊邻里都知道的……前年腊八前后,闹得更是厉害,说是整个永庆巷都被惊动了……几个债主穷凶极恶,上门逼得她母亲差点当场撞死……可不想后来这事竟不了了之……那些人忽然没了动静不说,她家更是张灯结彩,过了个很是欢喜的新年……再后来,她哥哥大约是改过了,讨了媳妇,举家迁回了保定……”
“前年……腊八么……?”他下意识地重复着,修长的手指沿着茶碗的边缘一圈圈旋转,英俊的脸上全是冷峻。
他不可能忘记。
宁若小产,春雪自戕,夕颜被休……都是在那年腊八之后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