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庭有枇杷树

人与人相处在白子初看来很是神奇。如果你愿意把自己剖析给别人,往往就会得到别人的信任,而把自己剖析给别人的前提,恰恰是你信任这个人。

人类是重感情的生物,也恰恰是最会利用感情的生物。几乎每个人都知道感情最易被利用,但是他们仍然如同飞蛾扑火般把自己的感情交给别人,以祈求自己不会孤独,不被孤立。

相信则怕受骗,多疑却忍受不了寂寞。人类啊,实在被神赋予了太多多余的东西。

白子初坚信自己骨子里也是有这种劣性根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利用它们。

对于他来说,把自己剖析给别人简直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他可以毫不在乎的告诉别人自己的缺点,自己的精于算计,自己的功利主义……因为这样告诉别人后,那些人就会觉得白子初不会欺骗他们。人类总是对自己这样自信。

看吧,明明告诉过你们,我是个欺诈师,怎么你们还会那么轻易就受骗了呢?你们怎么会以为我把自己剖析给你们是我信任你们的表现呢?

人类,善于自欺。

当白子初情真意切的说着:“我白子初一生骗人无数,唯有你,绝不会欺瞒丝毫。你既然敢把身家性命寄于我身,我便敢把自己交托给你。”这种时候白子初再郑重告知对方一些自己的命脉秘闻,对方很快就会为此感动,托付真心。

殊不知,在这个时候,他已然在欺骗你。

白子初从来都是冷血无情的,那种骨子里的残酷,不光对别人,还针对他自己。

所以当他看见薇薇安脸色大变的时候,他只是露出一个安慰而又缠绕着淡淡的悲伤的表情,重新回到薇薇安身边,再次把她搂在了怀里。

“薇薇安,我好像还没有告诉过你我到维特家之前的生活。”

薇薇安一怔,渐渐在白子初如同大提琴般幽雅朦胧的语调中恢复了血色,埋头闷声说:“没有。”

白子初抚摸着她的背,眯着眼睛,语气中有着明显的怀念:“我的名字是白子初。你知道,维特是白的意思。”

薇薇安点头。

“我的母亲是个中国人,而且是个大家闺秀。但是她和你一样,不是家族的继承人。”说到这里,白子初似乎想到了什么,淡淡的笑了,“不过我猜,她宁愿自己不是。”

薇薇安听着白子初娓娓道来,心中慢慢恢复安宁。

“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而我母亲的家族,一直以来都有个奇怪的惯例,就是最小的孩子最受宠。从小到大,她的生活大概过的是最无忧无虑的。”

“她应该就是别人口中所说的不知人间疾苦的典型,但是我很感激她的家族把她培养成了这样一个人。她的心比所有人都要温柔,她总是有着甚至可以被称作愚蠢的善良。她相信这个世界没有真正的黑暗与阴翳,我有时候都差点觉得,她或许真的能够感化世界。”

“她体弱多病,自小就很少出门,而且格外温顺,从不给人添麻烦。她唯一的一次反抗就是为了我的父亲,他们很偶然的相识,一见钟情后又有了一夜fēng_liú,也就有了我。”

这时薇薇安听到了白子初的笑声,有点像是冷笑,也有点像是自嘲。

“我的母亲要嫁给他,但是她不明白我的父亲是多么冷血的人。我父亲野心太大,根本不可能娶没有继承权的她。因为他要的是吞并,不是合作。”

“我母亲是难得专情的人,清楚了父亲不可能娶她之后,便一个人从家里搬了出来,独自抚养我。”

“我的名字是母亲起的,子初子初,不过是取人生若只如初见之意。这是中国的诗词,我没法翻译到精髓,只能把大概的意思告诉你。”

“你看,就算父亲那样无情的抛弃了她,她还是爱着他。对于父亲,她从未后悔过她的选择。”

“我总是在庆幸她有一颗包容而温柔的心,她也未曾对我的出生有半分后悔。”

“不过在我高中那年,她去世了。”说到这里,又是一段沉默,白子初的语气开始冷淡下来。

“我永远记得那天,我放学回家,像往常一样去花园找她,她已经安详的去了。坐在花园里,身边摇曳着她最喜欢的薄荷花,像是睡着了一样。”

“那天学校里刚刚讲完一篇文章,最后一句是这样的: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就在想,父亲如果知道了,会不会为她种一棵枇杷树呢?”

“他当然不会。”

白子初意识到自己语气中一瞬间的冷冽,又缓和下来,接着说:“我当时很平静。意识到她已经没有呼吸之后,就去给外祖父打了电话。母亲虽然脱离了家族,但是多年以来,家族从未亏待她。”

“母亲的丧事刚刚办完,父亲就找到了我,让我认祖归宗。我同意了,外祖父就勉强答应了我。其实我只是想看看,母亲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现在,就像你看到的,我回到了维特家。父亲对我很好,我也不想违逆他。毕竟母亲很爱他,我不想让母亲伤心。”

薇薇安惊讶的抬头看向白子初:“你不恨他?”

“母亲不希望我恨他。”因为她是个傻女人。

“那你现在真的过得很好吗?”

白子初抿唇,继而揉了揉她的脑袋,微笑点头:“我很好。”

薇薇安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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