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回到潇湘馆,略收拾了下,就让人打点了些消暑小玩意四处送去,自己先带了妫柳墨鸽儿往稻香村去了。
李纨见她来,笑道:“刚从老太太那里回来,怎么就过来了?没好好歇歇?想着这几日在家里玩得挺累吧?”
迎春也在,听了这话忍不住乐开了。黛玉不以为忤,笑笑道:“让嫂子说着了,前天晚上说要给我送行,大家乐了一夜,本来昨儿要来的,这不,实在乏了,就在家多歇了一日。”又四下看看,问道,“怎么不见四妹妹?”
李纨一摇头:“兰儿不在她才懒得过来,嫌我们说话没趣儿,行事也少些名仕之风。”
几人说着话坐下,又说些黛玉在家里的事,李纨还罢了,迎春听了难免心向往之。李纨便打趣她道:“之前听说云丫头都说人家了,你想来也留不了太久了。等嫁了出去,自己当家作主了,想怎么来怎么来。”
迎春面上一红,啐李纨一口不再多话。只妫柳抬头看看她,又垂了头不语,李纨却看着了她拿手指头拈衣裳袖子的动作,记在了心下。
正说着,听得外头嬉笑声,还当又来了哪个,却是贾兰跟着惜春进来了。樱草青葙两个忙迎上去伺候,李纨也站了起来道:“怎么今儿个回来了?眼见着是同你姑姑亲,这家都没来得及回,先寻你姑姑去了。”
贾兰笑着往里去换了身衣裳出来,才道:“拿两样东西给姑姑们,索性先送过去,也少爬回山。”
黛玉见贾兰这些日子不见就好似张开了些一般,便笑道:“兰儿真是难得的,又聪慧又懂事还极有孝心,且有允文允武……”
她话未完,惜春那里早一脸与有荣焉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侄儿!”
贾兰见素来亲近的几位姑姑都在,且他自知道自家姑姑的才学恐不比外头那些声名高远的才子们差,便引了话头道:“姑姑们快别夸我了,我先生同师伯正嫌弃我呢。我被烦的不成,才偷空跑回来的。”
众人忙问为何,贾兰便道:“还不是那个‘立志’的事。先生说了,人无志如矢无的,总要有个方向高下,才好说从今后的奋发谋划。”
黛玉迎春几个听了都点头道:“有理。”
贾兰苦笑:“有理又有何用?我实在想不出来我欲何为。要我说一通家国天下的话,我也能说得,却是骗人的。因我心里实在不晓得什么家国天下的事情。”
黛玉亦点头道:“这样才好,既要立志,自然要问及本心。你才几岁年纪,见识过多少事情,哪里就说得上这些了。”
贾兰又道:“我这些日子,特往师兄弟里混去,旁敲侧击以言相探,才发觉,凭我生在府里,就失了大半的立志先机了。”
众人不解,他才接着道:“我看好些人,一心奋发,后来虽不好说,起先却都是因着自身境遇而起的。或者欲得丰裕生活,或者欲得旁人高看,再有为了家人能享清福的,为了光耀门楣的,如此等等。姑姑们再看我,是不是一概没了?就一个光耀门楣,我就不信我还能超过老太爷他们去。再说如今咱们还有娘娘呢,更没我什么事儿了。
我又看外头那些子弟们,嗐!也没见几个立志高远的。细细探看着,总有七八成是因了所欲从无所缺,生不来那个斗志血性。还有因优渥日子过惯了,吃不得苦,自然也下不得力气。另有两个也有一试之心的,只是大家族里,一举一动牵扯甚大,若是作出一副奋发的样儿却未能得什么结果,反倒成了圈子里的笑话。如此一来,倒歇了心思。
我与他们不同。一则我是不怕那些所谓吃苦的,咱们什么没经过。二来我也不怕什么笑话不笑话的事儿,是以也无所惧。思来想去,我实在是无所欲,这平常事体,提不起兴致来。举业考试,谋个官做?做它作甚?!钻到书堆里做学问?学来何用!都没甚意思。”
迎春从头听了,这会儿才开口道:“你先前不是帮着你们书院里弄些作物?那就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你既能做这样的事,以此为志也未为不可啊。”
贾兰摇头:“那不过是师伯起兴,我跟着忙活罢了。不过是个事情,要以此为志却难。我想了,一样事情要立成了志,总得是我本身喜欢这事才好。利国利民,这样的事,我也生不出什么喜欢来。姑姑把事儿想简单了,哪里是我们弄出些高产的作物来就能让人得着好了?比方说,原先只能养活十个人,这十个人不是吃米饭就是吃蒸糕的,如今倒是能养活二十个了,却是个个都只能吃糙米黑面土芋番薯。果真就是好事了?我看也未必。哎呀,这阵子我整日里脑子都转这些,发现好些事儿经不得追究,往里一追就变了味儿了!”
众人听得结舌,妫柳忽然说道:“哥儿这不是明明白白立了志了,怎么又说没有?”
贾兰摸不着头脑:“我哪里立志了?我还想不清楚要做什么好呢。”
妫柳道:“哥儿这样凡事直问本心,不就是‘志于道’?道心既起,怎能说无志?”
贾兰大喜:“这样也成?”
黛玉笑道:“‘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人,游于艺’,这话倒是有典,只怕解法同你如今的本意却又不同。”
妫柳道:“后头的仍是俗世事,哥儿既无意于此,就只‘志于道’,于寻常人生况味中问道于心,直至归心得道。这不是大志向?简直没有比这更大的志向了。”
迎春看李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