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细看她神色,是真有几分高兴的,不知怎么的就想起珠界里的玄狐所言“天道以物养心,凡人偏好以人应物,凭物定人。直在世上一遭遭来回,死性不改。”不由失笑,劳氏看她道:“做什么?把这么大好处送了人,你倒高兴了?”
李纨缓缓道:“我只是笑方才姐姐的话。连个纸也有说道了,不过是个纸罢了。”
劳氏点她一下笑道:“跟你个半死人说什么呢!你要但凡有两分心气也不是如今这光景儿了。你看不上他们,不想把好处落在他们手上,这个我懂得很。只也不能为了不要便宜旁人就亏着了自己啊。什么都往外送,就算旁的都不管,你不给你儿子留点儿?!”
李纨道:“一人酗酒成性的,给他银子只是助他买醉伤身。于人如此,于一家一府亦是如此。再说这本也不是这里该得的东西。至于儿孙,贤而多财恐损其志,愚而多财益增其过。留那么些给他做什么。”
劳氏听了,愣怔半晌,方笑道:“好吧,由你。只愿这世上真有功德,你这漫天撒下去的银钱,总要能遗泽后人方好。”
李纨听了一笑。劳氏如今哪里是个能得闲的,凤姐若比起她来,只能算个小家管事。故此略坐了一回,说些外头的事给李纨听了,便起身告辞。
贾母本欲留饭,劳氏谢辞再三,贾母才罢了。李纨亲送至二门,劳氏作别登车而去。
晚间李纨在珠界里细思这一日之事,想到同劳氏这一番对话。却是像两个各成体系的圆球各自运转,来来回回都在自己的境里兜兜转转,哪里有所谓‘交谈’?自己这里是撒手不管,想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劳氏那里,便是认了自己的不留财货之举,还是希冀能泽被后人。钱财也罢,功德也罢,放得下的放下,放不下的不过是换一样背着罢了。
第二日事情不多,三人难得清闲一会儿。薛姨妈进了园子,宝钗便陪着各处走走。宝玉害病的这一阵子,湘云倒痊愈了。于是便掉了个个儿,原先是宝玉一次次往蘅芜苑跑,去给湘云解闷作伴。如今是湘云一回回往去,却是看宝玉笑话时候居多。
薛姨妈同宝钗到蘅芜苑时,湘云正学宝玉发病时候的行止,宝玉只是不信,说她胡编乱造,却也笑得动弹不得了。薛姨妈见宝玉如今大好,说了两句,先出来往潇湘馆去。宝钗同宝玉湘云两个说笑一回,又说两句正在做的大观园泥塑的事,见湘云并无辞去之意,便自己出来往黛玉处见薛姨妈去。
闲话说起邢岫烟与薛蝌的姻缘,连着薛姨妈同邢夫人都算结了亲家。薛姨妈便笑言:“从来说姻缘天定,半分勉强不得。天上月老栓好了线,心里怎么想的都不管事,只看缘分。”又打趣她两个,“也不晓得你们两个的姻缘是牵在哪里呢。”
宝钗听这话不依了,靠在薛姨妈怀里撒娇儿。黛玉见之一笑道:“倒是难得见宝姐姐这个模样。”
宝钗见她分毫不起它意,心里也暗暗纳罕,才笑道:“你也少轻狂吧,你还少了人疼了?”
黛玉点头笑道:“宝姐姐这话不错,我也时常自省,万不可身在福中不知福难耐婚痒。”
宝钗不由想起外头传说林大人尚在人世的话来,有心问两句,却不好开口。只好转了笑话,只说让薛姨妈问贾母求了黛玉做儿媳去。
黛玉却也不起急,只笑道:“素常宝姐姐最是稳重的一个人,连听两句戏词都担心移了性情。这会子倒一口一个媳妇姻缘起来,可见这人也不是只看一面的。”
宝钗语塞,只觉黛玉如今言语应对直不像个闺阁女子,让人大费思量。好在薛姨妈接了话头,只说连邢岫烟配薛蟠都可惜了,哪里还能说黛玉。又说起此前贾母有心求娶薛宝琴的事来,因笑道:“琴儿是许了人家的,我虽没人可给,话却可说上一句。宝玉这么个人物儿,老太太又疼成那样,寻常的如何能看得上?倒不如把你林妹妹定于他,想来定是段好姻缘。”
一旁紫鹃听了这话不由心中生喜两眼发亮,正待开口,就见一边辛嬷嬷凉凉看了她一眼,立时一个机灵,待要出口的话也咕噜一声咽了。
黛玉初闻薛姨妈此言也觉意外,尚未来得及细想对辞,墨鸽儿就在旁笑开了:“姨太太就是心慈爱替人操心,我们姑娘还小呢,上头这许多姐姐们还一个消息都没的,哪里就说起我们姑娘的事来。再一个我们老爷先前还说了,姑娘的事一早有万全打算,姨太太只管放心,且误不了我们姑娘去。”
这话音刚落,妫柳接上道:“姨太太又说没人可给,可也太自谦了些儿。宝姑娘这样人物儿,连老太太还常说家里这些姑娘们,竟没一个能比得上宝姑娘的呢。再有如今满府上下,哪个不晓得金玉良缘?先前还有个史大姑娘,也有个金麒麟。可那不过是个玩物,上头也没个印记,更不得神仙高僧的加持,不算一个路子的。更别说如今史大姑娘也定了人家了。我们细想想,这金玉良缘,还能落到旁处去不成?!
姨太太总是慈善爱替旁人打算,却忘了自家的大事了。好在姻缘天定,便是姨太太一时想不起来,到时候自然也有祥瑞神迹来提醒此事的。有道是天命不可违,想来便是如此。”
辛嬷嬷赶紧上来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