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自知道了自己亲事已定,心里就越发想念黛玉。只如今贾母不在了,去求哪个去接了黛玉来?王夫人?邢夫人?他倒有心去求李纨,只想到李纨淡淡一眼看过来,心里就先怕了。可叹世事常是如此,越做不到的事越容易心心念念。
这日宝玉在屋子里让袭人几个理东西,说要把从前小时候的旧物都翻出来整理,尤其是从前的诗书画作。众人都七手八脚忙碌起来,倒是找出了不少来,宝玉一一看过去,却惊觉其中与宝钗相关者极多,倒是黛玉的手迹却半分不见。便皱了眉头道:“你们都寻出来了?如何只有这么些?林妹妹的诗作竟一张都没有?”
袭人想了想道:“都在这里了。二爷的诗文是头一件要紧的东西,我们可不敢混放。林姑娘的东西自然是收在潇湘馆的,后来林姑娘家去了,自然都搬回去了,如何会在我们这里?”
宝玉一指边上道:“那如何宝姐姐的却有?”
如今众人听他说起宝姐姐三个字,便不由得面上含笑,只怕臊着了他,赶紧接了话道:“宝姑娘如何一样?宝姑娘与二爷合作了多少画!还有后来的那个泥塑小景儿,哪一处不要打稿子?这日积月累的,自然多了。咱们这里还不全呢,宝姑娘那里只怕更多。那时候二爷多是在蘅芜苑呆着的。”
宝玉听了这话,不由想起当日来,忽又叹道:“如今却是一个个都不知道如何呢。云妹妹也许久没见了,香菱……”想起之前王夫人所言,便住了话头。
袭人自然知道这个意思,又怕他想起从前繁华,对着眼前孤清,别又犯起病来。如今可是等着大喜呢,不比从前了。便忙又拿了里头的画作出来问这问那地混开了话去,见宝玉并无异色,才算松了口气。
却见秋纹从里头抽出张绣样来,上头细巧的花枝,边上一只翩然银蝶,构图简单却很有两分韵致。碧痕一眼看到,眼神闪了闪,笑道:“这是从前晴雯的绣样,却没想到夹在这里了。”
宝玉听了赶紧拿了手里,眼睛在纸上一寸寸来回看,袭人见了心里一叹。碧痕又道:“说起来,从前二爷身上的许多东西都是晴雯的针线呢,她的活计实在好,旁人都比不上的。”
袭人听了看她一眼道:“今日不比往昔了,王妃也是我们能随口议论的?你且住了嘴吧。”
碧痕听了挑挑眉毛,不再言语。宝玉听了这话却觉心里一阵闷痛,紧皱了眉,好半日,才缓缓道:“都收起来吧。”
众人听了各自动手,只他拿了那张绣样,往一旁榻上坐了,只是出神。
那几个忙活着,嘴上还不停,秋纹道:“我听说他们那边都放了月钱了,怎么我们这里还没?”
麝月道:“这不前不后的,发什么月钱,不是得到十五嘛。”
秋纹道:“话是这么说,今儿听了一耳朵,说那头发的比咱们早。”
麝月道:“瞎折腾,发早了能多发一吊钱还是怎的,连这个也要争!”
秋纹面上一僵,麝月醒过神来,赶紧道:“呸呸呸,我这嘴,我可不是说你,你别多心。”
秋纹一笑道:“我知道姐姐不是说我。那边也真是的,弄得一府里两个规矩,乱了套了。”
几人絮絮叨叨地说些琐碎,宝玉却在那里细想。想着黛玉刚进府里时,两人何等亲密,虽常有拌嘴,自己又每每要去赔罪,却是乐此不疲。想那时候黛玉的薄嗔微怒,想两人的言语机锋,恍若就是方才之事。却不知曾几何时,竟疏远到了今日的模样。
众人都收拾好了,见宝玉在那里怔怔出神,面上似喜忽悲,都已惯了,各自散了忙去,并不理他。实在是这位二爷性子特殊,她们自认俗人,便是要管也无能为力的。
碧痕见得了空儿,同麝月说一声,就往家里去了。
碧痕娘见她回来,把一碟子点心拿出来给她道:“尝尝吧,打外头买的。”
碧痕笑道:“您老留着自己吃吧!还当我们那里同你们一样不成?少了哪里也少不了我们那儿的,您老人家放一百个心。”
碧痕娘道:“放心?这眼看着宝二奶奶就要进门了,我这心还真不知道怎么放呢。”
碧痕听了这话,便把宝玉这一阵子的形象举止说给了她娘听,又道:“这成亲还有这般不高兴的,也是少见,要不怎么说我们二爷个别呢。”
碧痕娘道“你少同我打马虎眼,忘了你当日答应我的事了?还真想留下来当通房不成?你看看平姑娘,抵你十个不算多吧?看看如今什么样子。”
碧痕喝口茶,笑笑道:“我的娘!你们如今不趁着机会多捞点,老惦记我这点事做什么!”
碧痕娘道:“你这事才是我心头大事!还有,什么捞不捞的,少说胡话。”
碧痕笑道:“你还想哄我呢。如今太太管了家,只会抓眼前数得着的银钱,连管事们都串联着捞银子,当我不知道呢!”
碧痕娘不搭她这茬儿,只盯着一件事问,碧痕没法子了,问她:“我这会子出来了,又怎么样呢?”
碧痕娘道:“你怎么就不长脑子呢!方才你也说了,这大太太哪里是个能管家的,再加上个大老爷,咱们老爷同太太又撒手不管,往后还不晓得什么样呢。你还指着能一直养这许多人?还不如趁早,这会子求去了,正好府里也想削减些人口,索性就放了出去。要再等等,哼,大老爷可不是老爷,到时候卖几家换银钱花也不是不能。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