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好过,转眼秋后。
这大半年里,迎春从没有断了往诏狱虎头牢里送东西,只死囚是不许探视的,究竟贾赦等人过得如何,她也并不知情。只尽力而为,也算做人子女姐妹的本分。
行刑之后,迎春一身素衣坐在蒙了白布青围的车里,后头跟了仆从抬着棺材,待行刑主官验尸无误,许家人进去收尸时,有官府专门伺刑人帮着把尸首搬抬进棺木中。城外义庄上,请了两个专门干这头身缝合活计的“续首客”,将贾赦同贾琏两人的尸首整理周全了,这才落棺开经,超度亡魂。
贾政在金陵也记得此事,原是欲亲自来扶柩归葬的,只他毕竟也有了年纪,这两年遭逢大难,身子骨也不如从前,怕舟车劳顿再有不妥,宝钗几人便给劝住了。如今珹哥儿还小,算来算去,便只剩个宝玉。只让宝玉孤身往来,家里更是没人放心的,幸得柳湘莲仗义同行,才算定了下来。
此时贾家家庙早无,里头牵扯出的腌臜事成了满京城的笑柄,主犯从犯抓了一堆,倒是解救出了一群小尼姑,有愿意还俗的便复了身份,有铁了心要出家的就跟着里头两个带发修行的女子,都往长安城天宁寺去了。
贾赦之罪实在罪无可恕,皇帝曾于无意间与林如海说起,叹道:“便是大赦天下也赦不得的。”林如海心里明镜似的,从来也没有要替这大舅哥求情的意思。意图谋反,乃大不赦之罪,没有牵连满门,已然是当今的仁慈。
及至如今人头落地,也没有什么人会去吊唁,人虽常说一死百了,却还有句盖棺定论。故此,这贾赦贾琏二人,去得还真是十分清静。
再一个,北边的战事又有变,满京城的人都伸着脖子往北瞧,哪里还有人惦记两个败落家族的死刑犯。念了七日经超度完毕,柳湘莲在京中之事也了,同宝玉两人趁着天尚未大寒,便欲扶柩南归。
这日却有几个人相扶寻上门来,正是芳官蕊官同藕官,宝玉见了喜出望外,忙问来处。听说她们当日得了王夫人的准许,让两个姑子带回了庙去,却是落入了魔窟。受了这些年的罪,总算能脱身,听说了贾赦贾琏问斩一事,又打听到宝玉的所在,才相约一同过来拜见。
宝玉看这三人可怜,实在不忍心撇下不管,可若是带回南边去,贾政知道了说不得就是一场淘气。那三个何等人物,一看宝玉面色便猜个七七八八,遂道:“如今府里也不是从前了,自然没有养着我们的道理。我们得了这场天幸,如今也有个身份了,若是跟着二爷回了南边,只寻个戏班子当教习去也好。只大家能在左近,有个照应,也好过如今这般浮萍飘零。”
宝玉听了几乎要滴下泪来,立时应允了,又去告诉柳湘莲。柳湘莲是知道宝玉从前勾当的,且他从前票戏,比一些班子里的角儿也不差,什么事没见过?见宝玉如此说来,自然都答应了,自去同船家言说。
宝玉去辞李纨时,迎春便把这事儿告诉了李纨,李纨想了想道:“我晓得你的意思。只若是宝玉未曾开口时候,我们出首帮了也就帮了。如今他们都定了的事,我们再横生枝节只怕不仅徒劳且还惹人生厌。”
迎春无奈道:“我哪里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那几个从前在府里时候就不是消停的。如今在外头这几年,也不晓得真知事了还是越发学到邪路上去了。宝姐姐自嫁到我们家来,便没过过几日安生日子,若放这几个跟着去了,宝玉又是个心里没注意耳根子最软的……唉!”
李纨道:“江南富庶,这些小戏当日还是从南边买来的。他们既在那里过日子,只宝玉性子不改,总会遇上这样的事。你又哪里操的过来那个心。要不索性你也回南边去,到时候还能拿个姑奶奶的款儿,弹压弹压他。”
迎春看李纨一眼:“如今甚事问嫂子,都越发问不出个主意来了。”
李纨笑道:“只因我学聪明了,晓得这世上来问主意的人,多半心里都已经打定了主意了,不过是要人赞同他们罢了。我才不上这个当。”
到底那几个小戏仍跟着宝玉回南边去了。
待一行人到了金陵,念她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宝玉更没有扔下不管的道理。且既然到了,也该回去见见宝钗她们才好。宝玉便做了主,只将人带了回去。宝钗见宝玉回来,竟然还带了这几人来,遂笑道:“这可真是,怎么叫你们碰上的,实在天缘凑巧。”
芳官几个又把自己从前遭的罪哭诉了一通,如此算来,倒有一多半是贾家的罪过,便连贾政听了事情原委后都不好太责怪宝玉了,只道:“如今家里连仆役都不需,难道还要养小戏不成。且她们既有了身份,怎好为奴为婢的,还是速速助她们寻了营生立足过活才好。”
宝钗听了吩咐,便寻了薛蝌来,叫他给芳官几个打听有没有戏班或人家在寻教习的。芳官几个见着宝玉时,原当是贾家在京里待不住了,迁到南方去了的意思。听说原先的奴仆们都发卖了,宝玉又是个念旧的,到底贾家这样的世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说不得自己几人还能过回从前的日子。
哪知道到了金陵城后,竟往外头小镇上去了。再见了这处土里土气的三进院落,竟没从前园子里蘅芜苑的占地大,东西更比不上一指头,心里都犹疑起来。待听说金陵城有几家豪绅养了戏班正想请两个有见识的教习,便都二话不说,跟着去了。晚间薛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