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心里乱想:好有趣的地方,只是这般衰败,倒不知原先规整时该是如何景象。又想:一界一境,这境倒比那百丈愁好得多,也不用历练心境,又有趣。
她哪里知道,若是个执着银钱,“终朝只恨聚无多”的入了此境,看金银不过尘土,珠玉也生悲戚,自己以生以命相搏者,换的不过是一堆泐濇,或者可有所悟。且这境中,草木并非珠玉所制,乃是珠玉所生,哪一株扔到灵界中都可引发一场大战。若有人得其机缘,得入其中,眼见着如许多只在传说中听过的“玉生生”,这天降福财之巨,足可动摇道心催生魔魇。经得这一关,便已是难得的修行机会,何况过关后还能坐拥群宝。可惜如此巧妙,在李纨处都成了枉然。自得珠界以来,实在已不知何为“不足”,灵药仙品不计其数,灵界中一口难求的灵烹灵酒更是随意拿来填口腹之欲。便论凡间富贵,只一艘舟船内压舱用的金块即以万计,初时曾用丹炉炼化了一块得了两万余两的黄金。幸好有獬豸环在手,若不然,取出去连个搁的地方都没有。何况后来还有灵烹宗内当做“下脚料”的金坷垃。又看大能的凡间游历记,一时兴起所为打从外头便活生生赚了百万两银钱,倒是有一阵日日愁着如何把钱花将出去。这金银在李纨这儿当真是俗物了。是以虽讶于此境之用心,却没有落个泼天富贵的心肝乱颤。再说那玉生生,李纨本不是修行入道的,虽读的书多,究竟没有师承,不过胡乱学了,哪里能识得如此罕物儿?倒是想着“这花草做了盆景甚好,外头那些生堆出来的不能比。”或者“这串籽实压鬓倒适宜,只可惜颜色太艳了些。”是以此处于李纨而言,虽算奇景,可她坐拥珠境,又得了药仙谷苍庚号饕餮馆库之类,早已见怪不怪了。
出了玉苑,这会正蹲了身在荒地上刨坑,使的一柄药仙谷的灵药铲,有明眼人见之当识此乃“坤土鏖”,品列灵宝上品。李纨收了这个却是因“这铲子生的有趣”,此时正好拿来掘土,心赞用起来果然顺手。利器在手,不过数下,已掘了四五尺深,却看底下仍是金石银砂珠翠众宝,也觉无趣,便歇了手。心道:“果然此处的砂石便是金银珠宝所充,恐怕再往下挖也是如此。”收了铲子,看看这挖出来的一堆砂石,也不再填回去,取了个乾坤囊装了扔到手上的镯子里。有心移栽两棵花草,只是贪欢里头样样精致已极,实在没地方放它,放在水边又不如光阴阵内真花真草生机勃勃,拿到外头去倒是身价倍增,只是麻烦也倍增,一通想来,还真是没甚用处。四处看了,荒地上折了几枝花果之类,返身走了。——入宝山而空回,庶几近之。
回到小住,把那“雪云琼”拿个瓶子插了,又摆弄一回说书傀儡,方取了《大千博物》来查灵玉——“凝露聚气,仙化草木,传药仙谷内藏有一块,未知详情。”也只这寥寥数语,看来这东西在苍兰界也不多见的。李纨看着仙化草木一句,心道:“果然得来全不费功夫”。或者还有旁的用处,一时也懒得查询,且放到一边。又把那乾坤袋里的砂石倒出来,滚了一地的金石银砂珠宝翡翠。看着半人多高的砂石堆,心里琢磨着这一堆在外头够做些什么的。往常见的或者是元宝,规规矩矩列在托盘上,或妥妥当当收在匣盒内;或者是金银锭,码作一箱;便是散碎银两也得有个荷包笸箩盛它。再有经了巧手,垒丝掐丝錾花编织……那就是姑娘太太们发间腕上的堂皇了。可如今这些,一如顶不值钱的泥沙土石堆在眼前,抓一把细瞧,是十成十的金银珠宝没错,可又实在难将它当成原先的那些元宝锭子头面首饰来看。想起《狐说凡人》中所言:“蠢之一物怪哉,独一人为之或曰蠢,多增几人或曰怪,争相效仿时则成风尚。”心下有些疑这“金银”之说莫非也是如此。原先在家时,听母亲说起过南边有些番国,贸易往来时不认金银只认铜钱。当时只作笑话来听。此时想来,如琳琅墟内,这金银便是泥沙,珠宝不过石块。外头府里,为一个月几两银子较真暗斗,更休说年底的分例多寡。宴席聚坐时,头面首饰,料子样式,那叫于无言处一决高下。这金银仍是那个金银,可究竟是泥沙还是宝贝?若沿此问追到尽,便有机缘得悟“物随心转”一意。可惜李纨不过是当个闲情瞎想一下子,转头便以“大概是物以稀为贵”草草抛了方才疑惑。人之妄想,多半如此,一念随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