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子是我小时候一起玩耍的那只黄白相间的猫。没想到,猫也如此有情。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一个女子的声音传了过来,语气中似有愠怒:“明音回来了?怎么会呢?不是骗子吧?”
我回过头去一看。虽十几年未见,容貌有了很多改变,但我还是一眼看出了她是庶母蓝氏。如今说话声音都大了很多呢。
我低头向她行礼:“阿姨③,多年不见了。”
她走到近前,那双眼睛里露出嫌恶的目光,说:“真是明音吗?我完全认不出来了呢。”
祖父在一旁哼了一声:“你何曾关心过她?”
蓝氏被祖父一说,立刻噤了声,讪讪道:“即是大人公④认得明音,我便让人去收拾出一间好屋子来。”说着转身便走了。
祖父见她走远了,说:“别理她。你母亲不在了,她就整日拿大!”
拉着我在廊下坐下,问起我这些年的经历。我只得简单叙述,被人拐卖,几经辗转,卖到一个大户人家做侍女,后来因缘巧合,被独孤公子赎了出来。
祖父努力睁着眼睛,问:“独孤信?是如今客居在建康的那个西魏的鲜卑将军吗?”
“是。”我指着贺楼齐,“这就是他的侍卫,护送我回来的。”
“好。”祖父点点头,“他对我家有大恩德,我要好好谢他!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他救了我的明音啊……”
说了一会儿话,父亲和两个兄弟也都被家仆寻回来了。父亲拉着我看了一会儿,又看了我手臂上的胎记,说:“没错,是明音。”
邹榛却说:“凭着一块胎记就确定是明音妹妹了?须知这天下有胎记的女子何止千万。”
他的弟弟也帮腔说:“就是,别是个骗子吧。看着祖父年迈,老眼昏花,爹⑤又思女心切,想来骗些好处。”
他叫邹椿,便是庶母所生的第二个儿子。
祖父怒道:“胡说八道!榛儿从前不与明音亲近,当然不记得她的样貌。椿儿更是连见都没见过!”
这时蓝氏走过来,恭敬地说:“大人公,饭都备好了。大家入席吧。”
说着瞟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晚饭后,祖父和父亲尤拉着我絮叨多年的旧事。听说奶娘在秦淮河边丢了我,又悔又惧,第二天就悬梁了。
父亲说:“那独孤信是个忠义之士。主上很赏识他,一直想留下他为朝廷效力,封赏了几次,他坚辞不受,说必要回到北朝去。你这些年就是一直跟着他吗?”
我听父亲说起这话,便离了座位跪倒在地,恳切说道:“祖父,爹,独孤公子与我有再造之恩。而且我们情投意合。如今他有意上门提亲,娶我为妻。请祖父和爹允了这门婚事。”
祖父和父亲面面相觑,半晌,父亲说:“你可知道,今日朝上接到长安的国书,不日又将有使者前来,同皇上商讨独孤信还朝的事情。他的心也不在建康,我看他终归是要回去的。你刚回家,也要跟他一起再回北边吗?”
我低头不语。
父亲见我这样,叹了一声:”罢了,为父无缘看着你长大,但能亲手操办,送你出阁,也不枉我们父女一场。”
祖父亦在一旁沉沉地叹了口气,跟着说道:“女儿总是要嫁人的。远是远了点,但独孤郎是个出类拔萃的丈夫,又对你有情有义,明音也算有福气。”
这时邹椿走进来,笑着说:“我当怎么凭空冒出个阿姊,原来是要嫁人了,来要嫁妆的。”
父亲脸色一沉,喝道:“住口!你胡说什么?!”
祖父也气极,骂道:“竖子!我邹家就要败在你们兄弟手上!你阿姊在北朝流离多年,受尽苦楚。你们作为兄弟,有没有心疼过她?!她就是回来要嫁妆的又如何?她是家中惟一的女孩,又是嫡出,我邹氏难道就不应该风风光光地嫁女儿出阁?!”
说着剧烈地咳嗽了一阵。
我连忙扶住他:“祖父别生阿椿的气。阿椿还小。”
祖父依旧骂道:“小?他吃喝嫖赌哪样不会?光不会好好念书!于仕途也不知长进!我邹氏家门不幸啊!”
邹椿斜着眼睛哼声对我道:“谁要你替我求情了?我可不认你这个阿姊!也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骗子!”
说罢一转头出去了。
父亲有些尴尬,对我说:“蓝氏无能,你母亲去后,家里就没人好好管教孩子了。竟长成了这样!”又想起一事,说:“对了,你母亲已经去了五年了,你这两日去墓上看看她,给她烧个香。也让她知道,你回来了。”
父亲提到母亲依旧黯然神伤。他对母亲还是有情的。
注解:
①大同:南朝梁武帝年号。因此时主人公在建康,故用梁朝年号,非笔误。下同
②郎主:魏晋时下人对主人的称呼。《宋书.王弘传》:奴客与符伍交接,有所藏蔽,可以得知,是以罪及奴客。自是客身犯愆,非代【郎主】受罪也。如其无奴,则不应坐。
③当时管庶母叫“阿姨”。《南史萧子懋传》:晋安王子懋字云昌,武帝第七子也。年七岁时,母阮淑媛尝病危笃,请僧行道。有献莲华供佛者,僧以铜罂盛水渍其茎,欲华不萎。子懋流涕礼佛曰:“若使【阿姨】因此和胜,愿诸佛令华竟斋不萎。”七日斋毕,华更鲜红,视罂中稍有根须,当世称其孝感。
④大人公:南北朝时期称呼公公为“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