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很久之前曾读过这样的故事。魔教教主和正派侠女的爱情话本,两人唱遍了恩怨情仇生离死别,看得我当时心头一把火——没事找什么死对头谈恋爱要谈谈不谈滚你们别纠结了啊啊啊啊啊。
可当这种事情真的轮到我头上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比那只会哭哭啼啼的正派侠女还要不知所措。
家国天下,师门百姓和此生挚爱,你选哪一个?重渊问这问题的时候我只当试探,哪怕师父和关朔原都告诉过我可能的结局,我也没想过有一日会真的和他刀戟相见,我怔怔站在宋掌门面前,脑海里一瞬间划过无数念头,到最后却都消泯于无形。
“……为什么?”最后我只是嘶哑着嗓子问道,“我师父说……他的躯体,是妖魔的躯体,那妖魔灵魂若有一日苏醒过来,是为不祥。是这样吗?”
宋掌门轻轻叹了口气:“游鹤所言非虚,只是,若真是普通妖魔,哪怕是到时苏醒过来,太虚观也有办法将其彻底消灭,绝不至此。重渊之所以别无选择,是因为他所占据的这具妖魔躯体,已经不仅仅是妖魔了。那是一道门,一道直通往太古铜门之后的门。”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宋掌门抬起一只手来,遥遥指了指太虚观的群山之外,道:“昨日我与他交谈良久,他也已经把所有事情和关朔原的猜测都告诉了我。他生前确是被妖魔分食而死,现在所占躯体也的确是妖魔与他所融合而成。可你们大概也发现了,他这躯体的身份并不一般。”
“隗泽,”宋掌门轻轻念着这个名字,“上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太虚观陷落那时。那隗泽是幽都七十二魔将之一,行踪诡秘阴险狡诈,常年镇守幽都朔方城。能让他离开朔方城,化作一个普通魍魉隐藏在鬼方身边,机关算尽复活且臣服的妖魔,你觉得会是普通的强大妖魔?”
我艰难地蠕动了一下嘴唇:“我记得当时,那个隗泽说……‘至少您的力量已经觉醒了,您终会清楚自己的身份’,他的意思难道是……”
宋掌门微微点了点头:“那就更没错了,隗泽要找的本来也不是什么主上。能让一个强大妖魔臣服的,只有更强大的力量。重渊那具躯体即是如此,它是一条太古铜门直通大荒的道路。只要重渊在一个地方呆的久了,无尽的太古铜门后的妖魔就会直接来到他所在的地方。”
这种妖魔……好熟悉的感觉。
我的脑海里几乎是瞬间浮现出这次出征我们刚刚抵达中原的那一夜,寄宿在西岐村的时候曾经遇到过的妖魔洪流。那一夜也是因为一个妖魔,它本身没有多强大的力量,却能无穷无尽地召唤妖魔出来。被召唤出的妖魔一个个悍不畏死,要不是那次重渊只身杀入敌阵消灭了那个家伙,现在我们恐怕早就交代在那里了。
那时候颜师弟说过,这种妖魔极为稀少,然而在幽都却是最强大的存在。其中的妖中之王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会有无穷无尽的不死军团。
所以,重渊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妖中之王吗?
宋掌门安静地看着陷入思维风暴的我:“你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我们从流光城返回太虚观的时候,确实遭遇了比平时更多的妖魔袭击。”
宋掌门微微点了点头:“这只是个开始,如果你们一直留在一个地方,最终你们将面临太古铜门后所有的妖魔洪流。所以,你明白他为什么要走了吗?”
“他……如果走了,会变成什么样?”
“他会活下去,也许会找一个无人之所呆在那里,哪怕妖魔被召唤出来也无处为害;也许会四处流浪,永远无法在一个地方呆下去。”
“……我明白了。”
宋掌门说得非常平静,只是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地戳着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重渊……重渊啊,你说宋掌门给你选择,你选择的,竟然是这样一条路?
他孤身一人缩在深山野岭里,他独自行走在大荒所有远离人烟的地方。风尚且有停歇之所,而他只能不停地走。他不能停下,没有同伴,偶尔晴朗的夜晚有月亮的时候,也许能看到自己的影子正在向自己伸出手来。
像是他还活着的那天夜晚,一个人坐在天演院的上,邀月独饮的时候,心如死水那般的寂寞。
我慢慢地蹲在地上,两只手死命抓着自己的肩膀,身体因为不能控制的悲伤而剧烈颤抖着。
我想起昨夜他来找我的时候那种悲伤和无助,那时我只当是宋掌门容不下他,一心还想着只要找宋掌门求情理论就能留下他……可是到现在真相大白的时候,我却说不出任何求情的话。
是谁的错?重渊是无辜的,宋掌门更没错,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宋掌门,你还记得裴绍吗?”我抬头看着他问道。
宋掌门淡然地点了点头:“我记得,正巧,昨日重渊也曾问过这个问题。”
“……那么,您当年,为何要毁了裴绍的尸体?”
“裴绍的尸首,已经被邪影侵蚀,若是不尽早销毁,这种侵蚀就会扩散到还清醒的太虚观弟子邪影身上。”宋掌门叹道,“我太虚观……前有宋御风打开太古铜门,后有玉玑子背叛大荒攻打西陵城,太虚观的名声已经经不起半点波折了。故而我才果断灭绝危机的一切隐患。只是我不曾想过,重渊竟是执迷于此事才走上绝路的。”
原来是这样。
若不是裴绍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