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头坐在椅子上的人动了动嘴唇,貌似平淡地说道:
“袁成已经出事情了,我不希望你再出什么事。”
原来是这样,原来仅此而已。
大概是怕自己死后会让事情变得更乱糟糟的吧,也很正常。
九重把窗子关好,坐到陈兰的对面。
看了眼床上的袁成后,她笃定地道:“你不是他的书童吧?我总觉得,你们像是兄弟一样。”
陈兰说:“他救过我一命。很久以前,我受了重伤躺在郊外时,他对一个和尚说,既然众生平等,那为什么不能救这个蛇妖?”
陈兰就这么把自己蛇妖的身份给说了出来。他无暇去管九重有何反应。害怕也好,躲避也罢,他都接受。
然而九重只是微叹口气。
他们守了袁成一夜,这晚,袁成的身体忽然剧烈地动了几次,像在承受极大的痛苦。就在陈兰快等不及的时候,天亮了,一封信落在他的身边。
那上面说:你和九重一起回来吧,不用带着袁成。
这是空尘法师的笔迹。
嘱咐仆人们暂时不要把袁成的情况给说出去后,陈兰带着九重离开。他们得步行出城,因为今天的街上全是人,无法骑马,也无法坐车。
九重紧紧地跟在陈兰的后面,而陈兰也走得很慢,怕把她给丢下来。等两人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出来,到了稍微开阔的地方以后,这才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衙门跟前围了一堆男人。在他们中,有的看上去似乎是附近村庄里的人。
他们无需去打听什么,因为这些男人正在高声地和衙门的人理论。他们说:“我们这几个村里有很多光棍,他们会闹事情的,你们不能光指责什么,得解决他们娶亲的问题。”
衙门的人也很看着这件事,要一个年长的人进去,好好地商议。
陈兰的第一反应是回头去看九重。九重挤出一个笑容来,说:“每次我听到他们说这种话时,都觉得是在往我这种人心里戳刀子。”
然后下一刻,九重的手上一热。她诧异地抬头,以为陈兰是无意中碰到了自己的手。
但是对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握着她的手更加用力。
他用温热的手牵着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周围的人在叫喊什么,说什么,九重全然地听不见。她所能感受到的只剩下那只手的温度,如心脏般炽热。这热度烧到她的脸上去,让她不禁低了头,跟着那人快步向前。
没有人来为你们说话,没有人来关心亡者和幸存者的哭喊,可以。但是只要我在,我便想握着你的手,将你拉向我的胸口,那里是世上离爱最近的地方。
人们都忙着去看衙门跟前的事,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胆大的举动。陈兰和九重出城以后,九重略微地也握紧了陈兰的手。相牵的两人一直走到马车跟前,这才松开了手。
一天后,两人终于到了庙里。空尘坐在禅房里,动也不动,只是稍微抬起眼皮,看了看走进屋里的那两人。
原本还算平静的九重进了禅房以后,整个人都愣在那里。她根本没有想到许怀会躺在这间禅房里,面如土灰,而且嘴唇苍白得像死人。
九重步伐不稳地走过去,所有的声音酝酿了半晌后,没有发出教主这两个音节,也没有发出许怀这两个音节,她叫他:“父亲。”
说完父亲这两个字以后,眼泪便立即流淌下来。
那次跪在他面前,说什么感谢养育之恩,心中则是抱怨他不肯救莲姑娘,并没有多少真正的感谢之情。她像一个正和父亲赌气的孩子。
现在她终于懂得去感谢他把自己养大,肯认为他是一个很好的父亲,可是他躺在那里,如同死了一般。
她知道在庙里面大声哭泣是有些不好的,就把声音都压着,反而哭得让人看上去更加难受。陈兰走过去,把空尘给扶起来。
空尘:“你是想让我出去?”
陈兰淡淡地道:“你在这里的话,她不敢哭。”
空尘故作无奈地摇摇头,数着念珠往出走。临出门前他看看陈兰,问:“你不走?”
陈兰什么也没有说地看着他。
空尘立刻走了。
其实当初九重并不是直接被捡回来的。她先后被四个人家捡过,第一户人家的儿子大吵大闹,说养不起她,那女人就把她又送了出去。第二家养了她几天后,还是无法接受血缘这一问题,觉得是在给别人家养孩子,也把她送了出去。剩下那两家讨论了很久,在计算养她的得失。
这时水云教的人来了,见到这些后,他们回去后把事情告诉给许怀。
许怀拨开围着桌子的那些人,直接抱起被放在桌上供人讨论的婴孩,不容置疑地说:
“我养她。”
一句“我养她”后,紧跟着的是朝夕相处的十二年。
许怀不想让她知道几个成人围着孩子讨价还价的恶心嘴脸,就说自己是从天上把她捡来的。
“你看,你出生时手背上就有九重两个字,这就说明你本来该是九重天里的人啊。”
九重当然不信这个,跟这个相比,许怀是从九重天里来的更靠谱些。他不会老,也不会死,九重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我师父要能救他的话,一定会救。”陈兰还是说了实话,“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只能勉强地维持一点清醒的神志。”
“陈兰,你是妖,你告诉我,人为什么会成魔?”
陈兰想了想,说:“大概是因为心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