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睿进来时满脸都是泪痕。庐陵王是从一品,比他从前所封代王、冀王要低些,他只得寻了旧衣裳中不甚华丽的来穿,衣裳有了年头,他又正是青春生长的年龄,长短极不合身。韦欢则索性穿了未嫁人时的旧衣,用李睿的旧衣裹了守礼,跟在李睿身后进来。
母亲复又抱着李旦坐到御座上,又命我立在身侧,李睿不得已向李旦也行了礼,颓丧之色愈重,慢慢爬到御座前,低声唤了一句“阿娘”,抱着母亲膝头便哭了出来,母亲抚着他的头,看向随之拜见的韦欢道:“二郎久在京中,从未外出,一路上若有不习惯处,你当精心侍奉,不可懈怠。”
韦欢低头一礼,母亲又道:“你一贯知礼数,此中细务,不必多说。朕已命人在庐陵兴修离宫,你们到时,可住在离宫中,供应等事,皆自藏省另出,若有他事,可经刺史上书,达于朕听。”
韦欢皆是应诺而已,又抱着守礼向母亲行礼,母亲叫人将守礼抱在跟前,手压着襁褓襟边看了一眼,道:“甚好。”便挥手命人将李睿扶开,面上意甚迟重,似不欲多言。
我知道韦欢设法求见,一定是有些打算,自她进来便目不转睛地盯着,等着看她有何暗示,她却一直目不斜视,直到此刻方道:“有些小物,皆是先帝和太后昔日所赐,如今情移事变,妾是用不到了,二郎之意,不如留给二娘,请太后示下。”
说话间侍立的宫人已捧上一个小匣子,将匣子打开,呈到母亲面前,母亲偏头看了一眼,微微颔首,宫人便将匣子奉给我。
这匣子里有五件首饰,虽是珍贵,却不见稀奇,唯有边上一个飞鱼银盒,我见了心便砰砰跳,不知里面是什么,未敢当场打开,便单挑出这盒子,向韦欢道:“这银盒精致得很,又这样小巧,带着也不占地方,阿嫂真不用自己留着?”
韦欢道:“离国去都,行李能少便少,便是小物,该留也便留下。”顿了顿,又道:“能托给二娘,也没埋没了它。”
我隐约听出韦欢的意思,心跳得益发厉害,却也更犹豫了,将盒子握在手里,反复捏攥赏玩,怕母亲看出来,又将几件首饰也挑出来看——仔细看时才发现,每件的样式物料都极素淡,没有一丝时下风行的奢丽气,正是我素日所喜的式样。
母亲见我喜欢,又叫人把那匣子拿过去,挑挑拣拣地看了一圈,漫不经心地道:“不是什么贵重物,你为庐陵王妃,配着亦无逾越处,自己带着也无妨。”
我忙道:“阿嫂一片心,我也不好推却,就留着做个念想也好。”
韦欢亦道:“获罪之人,唯有恭慎节俭,退思己身,不敢务此浮华。”
母亲方不多言,韦欢又对我道:“此一别不知何日能再相见,二郎与我不得尽孝于太后膝下,诸多细务,皆托与二娘了。二娘身子不好,遇事当多思慈亲,善自珍重,不可像从前那般小女儿任性。”将我的手一握,又深深看了我一眼,眼中之意甚是坚决。
我心中大动,既是异常欢喜,又是异常担忧,踟蹰良久,方下定了决心,等李睿与韦欢退开,李旦亦被人抱下去之后,自上前牵着母亲的衣角,轻声道:“阿娘,儿…有话禀报。”
母亲本已有些疲惫地靠在了御座上,听见我的话后微抬了眼,手搭在扶手上道:“你阿兄出京之事已定,若要求情,就不必了。”
我在御座前跪下去,仰面看她:“不为二郎之事,是为了阿娘。”
母亲偏了头,饶有兴味地看了我一眼:“你说。”
我手心里捏着汗,慢慢道:“阿娘改立三郎,虽是为国家社稷而废不肖、立正统,然而三郎年纪毕竟是小了些,阿娘总务万几,未必能事事照料得到,若有万一,恐怕朝中不稳。”
新帝初立,我实在不该说这不吉利的事,可阿欢从前连些许小事都不肯借我的力,如今却求我将她留下,我不可不为她尽心竭力——何况留下她又正合我心中那点猥琐的愿望?
母亲凝视着我,我知道她在以打量臣下的目光看我,以小女儿的柔顺姿态将头贴在她的腿上,轻声道:“二郎毕竟是阿娘唯一的儿子,朝中不可能没有任何异议,更何况还有故冀王府及东宫僚属,此是一;裴炎等出身世家,位列宰辅,如今又预废立之事、行社稷之谋,威名既赫,权耀当时,此是二;高祖封建,遍布宗室于四海,辈分高者有霍王、鲁王,功高者有嗣齐王、宣城王,亲者有许王、郢王,有贤名者有泽王、舒王,此是三——这三者都是朝中威胁,倒不是说他们必有不轨事,不过新帝初立,母后临朝,正是朝中兴废的紧要时候,不可不防。且三郎虽经母亲册立,毕竟不是先帝亲生,生父又是先帝时便废黜之太子,若有人真要以此为由,另行拥立,亦是一害,阿娘不可不三思。”
往常我若做这样亲昵的举动,母亲总要抚抚我的头,或是拍拍我的肩,今日她却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片刻后方道:“继续说。”
我道:“先帝至今留有二子,濮阳王自先帝时便遭贬斥,又是庶出,与其子皆不足为凭。二郎是先帝所立,名分最正。诸孙中,唯守礼是二郎之子,奉节是大郎嫡子,二子最为紧要。奉节已后,唯守礼名位最尊。二郎既已年长,又是被废黜之君,不可使留京城,守礼年幼,却可与大郎和濮阳王诸子一道养育宫中,以备万一——儿所说一切,都是阿嫂无子时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