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使出这样的手段。然而真到了这样一天,一切也就平静地发生了。若一定要说我与这时代的其他人有什么区别, 大约就是我事先问了徐长寿的意见——虽然这形式看起来更像是恩威并施的安抚引诱, 但若不以这种形式反复确认,我恐怕根本就下不了手去做这样的事——徐长寿的回答在我意料之外, 却又在情理之中:“公主以为,如我这样婢妾出身、无依无靠又年老色衰的妇人,真的去了外面, 能有多大的前程?与其在外受鄙夫欺辱, 倒不如跟着公主搏一前程。”她说话时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手微微地捏着, 在我确定让她去之后才松开, 再看我的眼中竟有感激之色。
这神情来得很莫名, 我却无暇去深究内里。我需要一个人,一个熟知宫中事,能为阿欢分忧, 能引起李暅的兴趣, 却不会独霸李暅宠爱, 性情沉稳、有些风骨、却又可以坦然使出下作手段的女人。
早在李暅回来之先, 阿欢便已为他挑选了许多侍妾, 后来亦不断地为他充实后宫:年轻的、漂亮的、白皙的、柔美的…各种各样的美人源源不断地被送到李暅身边,李暅也坦然受之、来者不拒。但这么多人中, 没有一个能真的分薄韦欣的宠爱、博得李暅的信任的。
没有一个。
若说阿欢还只是隐隐约约地猜到其中的缘由,我则对李暅的心思——或者这个时代出生高贵的男人们的心思——了若指掌。他们从小到大,身边就从来没有缺过年轻漂亮的女人, 年少时出于青春期的冲动,或还会对一两个女子热情高涨,执着不息,到了中年,单纯“年轻漂亮”这一项早已打动不了他们,他们需要的是体贴温柔、善解人意,能在他们烦躁时适时安抚情绪,低落时恰好给予鼓舞,高兴时能与之分享的,体面的女人。
换言之,“年轻漂亮”,不过是吸引他们的必要条件,在此之上,还要冲杀过千军万马,剩下的那个,才能站到贼酋之前——没错,现在李暅于我,就是真真正正的“贼酋”。
认真说来,徐长生才是最适合做这事的人,虽然这人远不及她妹妹聪明刚毅,却有着为□□妾的最好的品质:恋爱小女人般的撒娇撒痴和撒泼撒野,用来过日子恰到好处、谈恋爱则增情趣的许多小心机,大事上从来都短少的卓识远见。可一则她的心性机智实在难以让我相信,二则…徐长寿答应去东宫的条件之一,便是让我在自己的下属中为徐长生选个好人家。
这位“人家”据说是徐长生自己看上的,徐长生看上他样貌英俊,出身士族,徐长寿则看上这位许多更深层的“优良”品格:父母早逝,因政见和性情的关系,与宗族中也不来往,家中人丁简单;生性上进——也即皮厚心黑,为做事不择手段——同时却十分识时务,并不向狠里得罪人,知道为自己留后路;不像其他士人那样清高自许,能顺势而为——也即见风使舵、势利务实、有奶就是娘——但也未曾离经畔道,更没有什么大的坏名声;家计清贫,所剩不多的财产也在谋官时用得干干净净,方便颇有资财的徐氏姊妹摆布…我很怀疑,当年徐长寿带着她阿姐来投奔我,就是为了能留在我这慢慢观察,细细寻摸,为她姐姐找到这个“好人家”——毕竟这样的“人才”,总是在我这样的“权奸”处出现得多些。
我一口答应了徐长寿的要求,亲自为徐长生主持了这门婚事。如徐长寿所说,这位“好人家”既没有嫌弃徐长生是婢妾,也没有真就拉下士人的脸面,坦然接受徐长寿提议的婚事由女方准备的建议,反而认认真真地行过六礼,正经八百地将徐长生迎进了家门,告祭邱氏祖先。
徐长生过门没有多久,徐长寿便进了少阳宫,成为了阿欢的身边人。
李暅对她很好,常常命她献艺,赏赐也颇丰富,却一直不曾与她认真发生过什么。他这一阵心事很重,在做武家母亲的孝顺儿子和李家天下的好皇帝之间徘徊不定。有人不断地游说他,他也小心翼翼地在外联络着,却始终下不了决心。
阿欢一面挑拨他对外面那些人的疑心,一面却又有意无意地和他说些废帝、夏姬、吕后之类的故事——这人最擅长做这种事,撩得人心里痒痒了,再一本正经地拿大道理来拒绝你,憋得你火冒三丈,不管不顾地就按她的设计去做了,到头来还要被她嘲笑。
日子就如流水般慢慢地淌过去,平静无波、不温不火。李暅、阿欢、崔明德与我都耐心地等着,等到五月,圣驾将启程去嵩山时,母亲又小小地病了一场。
侍疾的间隙,李暅终是悄悄地将我召在一旁,轻声道:“右羽林卫将军出缺,我想骆逢春在外也许久了,不若…将他召回来,授以此职?”
我凝视着他:“阿兄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
李暅也不和我说虚话:“我虽为太子,在都中却并无心腹之人,敬晖等人在筹谋一件大事,想叫我参与,可兵权都在他们手中,若我手下一些可用的人都没有,我怎么敢贸然便与此事?”认真看着我道:“你我兄妹至亲,若论心腹,除你之外,我还能想到谁?”
我道:“若如此,阿兄为何不召独孤绍回来?”
李暅便笑:“我见你平日处事还颇有几分敏利,怎么到这事上就糊涂了?独孤绍迫死了奉节,物议正汹,我再怎么一力主张,也没法将她召回来——召回来了,说不定还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