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昆本见他骤然看向这边,心头一沉,还当自己被人认了出来,却不料张无惮的视线却没有落到他身上。
被点名的那僧侣神色庄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东南大盗曾一醒早已身死,站在这里的唯有罪僧圆宾。”
圆宾大师出家前曾是为祸乡邻的大盗,本就不是少林寺中的秘密,只是当着这么多人被提及旧事,他本人虽并不在意,却惹得许多僧人颇觉面上无光。
空智道:“阿弥陀佛,圆宾乃老衲弟子。他在俗世做过许多恶事,但受独子病弱而死的感召,早就放下屠刀,归依我佛,日日为伤于他手下之人念经诵佛,二十年来,便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伤害。他既诚心改过,小友又何必揭人伤疤?”
张无惮看向他,问道:“若晚辈所知不差,当年曾一鸣投奔少林而来,身上可是背负着诸多血案。”
空智道:“不错,只是那些施主也早就放下此事了。”
“那日江南金刀孙家家主找上门来,岂非是空智大师拦在山门下,告诫孙家主‘冤冤相报何时了’之理,费了诸般口舌,方将他劝走的?”张无惮问道。
空智叹息道:“不错。”心中已明白他的意思。
张无惮笑道:“大师于别人的灭门仇恨,倒是懂得这个道理,所谓‘□□’;但到了自己头上,却又心心念念不忘要为空见神僧报仇,所谓‘空即是色’,却不知是何道理?”
他今天张嘴闭嘴逼逼啥“放过别人就是放过自己”的鸡汤,固然是在道德绑架,可需知天底下最擅长此类道德绑架的,便是面前这些和尚了。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凭什么只能他们绑架别人,今日就让他们也尝尝被人反绑架的滋味。二十年前,难道真的凭空智几句话便让孙家主心甘情愿放下灭门的仇恨吗?自然不是,盖因少林势大,孙家势单力薄,不能与之抗衡,唯有屈服罢了。
便看今日之事,若非张三丰在一旁压阵,这帮少林佛陀们如何能容得下张无惮在大雄宝殿大放厥词?
可见佛也好,道也罢,亦或是种种江湖世俗人,拳头大的才掌握话语权,这道理古来有之,诚不欺我。
张无惮一番话直说得满堂寂静,唯有圆宾木然而立,口中轻声喃喃着佛经,他面容平和安然,眼中却是负罪的深海。
这老和尚修为倒是当真到家,张无惮对着他一揖到底,郑重道:“晚辈今日多有无礼之处,日后定当重上少林,向您赔礼请罪。若非当日空智大师出手相护,少林今日也不会有您这一位有道高僧。”
圆宾面容肃穆,既无喜色也无悲色,还了一礼,退回队列中站立。
张无惮都把台阶给递了过来,空智精于世故,连忙接住了,应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圆宾徒儿你诚心改过,长伴青灯二十载,阿弥陀佛,实乃我佛慈悲。”
张无惮问道:“圆宾大师肯放下屠刀,少林上下倾全派之力护之,自是大善。敢问三位神僧,若谢逊肯放下屠刀,不知几位该当如何?”
方丈空闻道:“我圆宾师侄大彻大悟,跪在我师弟座下,自陈平生罪恶,说到动情处,失声痛哭,不惜自废武功。当日情景,全派有目共睹,我师弟感其赤诚,方才破例收他为徒,同谢逊恶贼如何能等同而论?”
空性本来在苦思如何应对,听了这番话,眼睛一亮,忙道:“对,我师侄诚心悔过便罢了,可你又不是谢逊,怎么能说谢逊有悔过之意呢?”
好,要的就是大师你这样的神助攻,张无惮看着他,奇道:“大师也不是谢逊,怎么能说谢逊便无悔过之意呢?”
空性给噎住了,嘴巴微张,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气得呼哧呼哧喘粗气。他总觉得张无惮这番话根本就是歪理斜论,可又实在不知该如何反驳,气得恨不能扑上去狠狠跟他打一场。
张无惮不去理他,转口道:“当然,谢逊早已身故,再纠缠这个也于事无补。晚辈说这么多,只是诸位前辈因谢逊一人,便惦记上明教数万弟子,实在是于佛门宗旨有悖。”
空智道:“我少林跟明教过不去,可不是单为了百年的仇恨,更多的还是明教弟子行事邪祟不堪,如青翼蝠王韦一笑者,生吸人血,有违天和。”
“有哪个明教弟子作恶,莫说大师看不过眼,便是晚辈见到了,说不得也得插手管上一管,只是上万明教弟子,却并不都是该死的。”张无惮正色道,“如今全国各地农民纷纷起义,正是集全汉民之力驱逐鞑虏的良机。明教百年来一直奋战在同鞑子作战的第一线,晚辈只望少林诸位前辈,莫要因他们出身明教,便对这些反元义士心存偏见。”
反元永远都是这个时代的首要问题,他后面这番话说到了许多人的心中。张翠山固然听得连连点头,满脸欣喜,张三丰也是面露微笑,心中大加赞赏。
空闻默然半晌,高声朗诵佛号数声,方道:“小友说得句句在理,此前是老衲着相了,此番想来,着实惭愧。”
他这一句话给事情定了基调,空性心下再是不甘,此时也不好再说什么——况且他还当真不知道应当说什么好,只好咬牙不语。
却不料空闻话音一转,又道:“今时今日,老衲能代表少林应允此事,不再固执正邪之见,可难道小友也能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