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远坐在徐家的堂屋里,四下打量。他听到丝履摩擦地面的脚步声,连忙收回目光,正襟危坐。
荷叶晃动着小辫子,将茶碗放在陈明远面前,道了声“请用茶”,托盘一转便退了出去。这都是她们在徐翰林家里养成的习惯,如今住在徐小乐的寒舍,仍旧没有改变。
陈明远家的经济条件其实要比徐家强不少。有两个门面租给人家做生意,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在大商号里当二掌柜、账房。不过他家的房子可不能跟这里比,别说后面的小楼,连个院子都没有。
再加上礼仪周全的荷叶,温柔大方的梅清,还有美名在外,他却没机会看到的佟姐姐和胡姐姐……陈明远已经在脑中编了整部头的大户人家兴衰史,对徐小乐既羡慕又同情。
徐小乐早起练完功,正在井水边擦洗,就见荷叶跑过来,红着脸对他道:“小乐哥哥,有长春堂来的人在堂屋等你,你要去见见么?”
徐小乐有些意外,随口问道:“是哪个?”
荷叶就报了陈明远的名字。
徐小乐更加意外了,陈明远跑来木渎干嘛。他三两下换上衣服,大步朝堂屋去了。
陈明远听到脚步声,转头一看,见徐小乐出来,连忙起身打了个躬,声音里还带着恭敬和热情:“小乐,你可来了。”
徐小乐有些意外,在长春堂的时候陈明远也没这么客气过呀。他忙不迭回礼,在陈明远对面坐了,也不寒暄,开门见山道:“明远哥怎么来了?”
陈明远清了清喉咙:“仲秋嘛,东家发了节礼,顾掌柜叫我送来。”
徐小乐了无心机,道:“哎呀,可能搞错了吧。我走之前遇到顾掌柜,他已经给我发了节礼,是个大红包。莫不成他忘了?”
陈明远心中暗骂:有屁的节礼!顾煊那抠门货,只是请大家吃了一席酒饭罢了!
做伙计的最为单纯。东家给的饭菜好工钱高,他们由衷把东家当神明一样看;东家若是克扣些,他们转眼就能在肚子里骂遍东家的十八代祖宗。尤其是知道东家对下面的人差别对待,那就更是火上浇油了——比如同样都是伙计,就徐小乐有节礼。
还是两份!
陈明远揉了揉脸,半天才揉出一个笑容,道:“顾掌柜再三关照我要送到的,怎么会错。你给咱们长春堂大大长了脸,他就是真给你两份节礼,也是应该的嘛。更何况,现在还有事求你呢。”
徐小乐看了看桌子上红纸包裹的礼物,大大小小有四件,取的是四季平安的彩头,可算厚礼了。他道:“我一个小小伙计,有什么求不求的?顾掌柜要我做什么?”
陈明远就说:“今天就跟我回长春堂。”
徐小乐一愣:“我请了假的,为什么这般着急要我回去?人手不够用了么?”他想想自己就是给李西墙代工,就算人手不够用,难道能让他顶?
陈明远苦笑道:“现在是人手太多啦。”
徐小乐会错了意:“哦,那是要我过去结工钱么?”他颇有些失落,本着少年人的自尊,强嘴道:“我本来也不想干了,既然长春堂人手太多,我不去就是了,何必还给我带什么节礼,工钱不要也罢。”
反正八月份就做了十天,满打满算一钱银子,真不值得秋老虎天跑这么一趟。何况顾掌柜节前给了他十两银子,已经很慷慨大方了。
陈明远头上汗珠滚落下来,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就是人手多才要你速速回去啊。”
徐小乐茫然道:“这道理有些说不通啊。”
陈明远端起茶喝了一口,道:“你回家之后没两天,馆里就来了一个杨大夫,带了四五个学徒,架子大得很。说是河间府的名医,因为仰慕咱们苏州,举家迁徙来的。现在闹得在医馆里像是话事人一样。”
徐小乐哦了一声,还是没理解:“那急着要我回去干吗?”
陈明远一噎:难道要我说,你师父很多病都搞不定,要你回去捉刀么?
他想了想,换了个说法:“杨大夫最不讲规矩。李先生治病稳妥,一时不能见效,那杨大夫就派学徒去拉拢病人,转找他看。”
徐小乐知道李西墙的水平稀松平常,要不是师叔祖给他捉刀,早就被人冠上庸医的帽子了。他不以为然道:“谁看不是看?病人少吃苦才是真的。”
陈明远没想到徐小乐竟然帮理不帮亲,连忙又道:“杨大夫能看好也行啊!他就是嘴上能说,最后结果嘛,呵呵。”
徐小乐迟疑道:“我师父跟顾掌柜什么意思?”
陈明远道:“当然是很讨厌他了。”他连忙又补了一句:“就怕他治坏了人,到时候病人吃苦头,又砸了长春堂的牌子。”
徐小乐有时候是小糊涂,有时候是小混蛋,不过他的医家操守可是师叔祖灌输的,最容不得“坑病人”的大夫。
陈明远又道:“你想啊,小乐,河间府,那是什么地方?那边的医生能治好什么病?还跑来我们苏州府,啧,天知道是不是惹了官司逃来的!”
徐小乐不知道河间府在哪里,只知道是在北方很远的地方。
从宋朝开始,南方就比北方富庶,学医的人多,医书刊印方便,医术水平也要高一些。北方诸省被契丹人、女真人、蒙古人轮番折腾了几百年,到了太祖皇帝才收归王化,经济、文化水平比南方落后一大截。正因为悬殊太大,大明科举取士才搞出南北榜,免得朝中全是南人。
因此南方医生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