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现在的县学已经不像国初那么纪律严格,但施济卿还是得去上学,万一考试不合格还会被剥夺生员身份。他家本住在乡下,正是为了方便上学才借住在姑母家中。这回姑父生病,正好帮着跑腿,也算回报一二了。
生员虽然才刚刚踏上科举之路,但是在地方上也算小有身份的人。府县如果有什么大动作,衙门吏目不够用,便要请生员们帮忙。他们因此能更早知道一些事,譬如这回惠民药局大使的推选。
惠民药局始于北宋,平时向军民贫困人家施医济药。从太祖开国至今,历代皇帝都十分重视医政,所以这也是地方官政绩的考核指标。
现在建国才八十二年,吏治清明,没人敢从惠民药局大使这个位置上捞钱。然而人的虚荣心总是有的,大使虽然是不入流的吏员,但也是吃皇粮的官人,广义来说算是医官。
若是果然仕途通畅,自己有些本事,甚至可以直接踏上仕途,授予官身。由民而官,无异于鲤鱼跳龙门了。
徐小乐转身回到医馆里,就推醒了正在伏案睡觉的李西墙,嘿嘿一笑,道:“师父师父,跟你说件事。”
李西墙睡眼朦胧,甩开膀子、抖了抖脊椎方才喃喃道:“又什么事?大清早扰人好梦。”
徐小乐笑道:“师父,听说知府老爷叫人推举一个惠民药局的大使呢。你看我能去不?”
李西墙靠在椅背上,吧唧着嘴,并不很上心,道:“惠民药局那种没油水的清水衙门,有什么好去的?”
徐小什么油水!咱们医者不是要悬壶济世么!”
李西墙打了个哈欠,端起案头的水杯喝了两口:“对对对,济世,悬、悬乎……我说你哪里听来的消息?”
徐小乐便将刚才施济卿说的事转述了一遍,兴致高昂道:“我想着挂了大使的身份,官服一穿,谁还会怀疑我年轻治不了病?而且这不是光宗耀祖的事么?”
李西墙眯着眼睛,道:“你想多啦。惠民药局大使嘛,大小算是个医官。医官是那么好当的?碰到朝廷打仗,就要抽调各地医官从军;碰到时疫灾变,别的医生可以关门,医官就得在死人堆里出诊。惨呐!我跟你说,你家这种军籍医户,本来就容易被太医院盯上,藏都来不及,你还想自己往上撞?”
徐小乐听了大笑起来:“这么说来,没人跟我争这个惠民药局大使了吧!”
李西墙侧身架起二郎腿,抬眼道:“那也未必。”
徐小乐就不理解了,问道:“照你说的,谁还肯当医官?怎么会有人要抢?”
李西墙斜眼看徐小乐,道:“你不就是这种傻瓜蛋么?”他清了清喉咙,又道:“医官好歹也是官呐。别人不能穿绫罗绸缎,他可以穿;别人不能乘轿,他可以乘。见官不跪,多大的面子!说不定还能封妻荫子呐。你想想卫所的军官,那是刀口舔血的营生,不照样有人削尖了脑袋要往里钻?何况医官。”
徐小乐一听,道分阴阳,凡事一利一弊,真是丝毫不假。他扪心自问:若是吴县发生瘟疫,他总是要治病救人的,断不会关门躲起来。至于从军嘛,朝廷哪有天天打仗的,何必杞人忧天。
既然医官的坏处对他而言不算什么,那么医官的好处就是白赚的了。
徐小乐拉住李西墙的手臂,道:“师父,我还是想做这个大使,你给出个主意呗?”
吃了皇粮,徐小乐也就算是出师了。李西墙最不乐意徐小乐“出师”,否则上哪找人捉刀看病?就说黄家的生意吧,他自己坐在医馆里风不吹日不晒,白拿五两银子的分成——这还是被徐小乐耍赖扣了五两,多好的买卖!
李西墙也知道自己劝不动徐小乐。这孩子性格执拗,主意大得很,除非他信服的人来劝,否则根本没戏。他眼珠子一转,道:“小乐啊,不是我泼你冷水。我就跟你说道说道里面的关节。”
徐小乐洗耳恭听:“师父你说。”
李西墙又喝了口水,道:“县医署的医官也好,惠民药局也好,这些医政官职,你道谁说了算?”
“谁?”
“太医院。”李西墙手指指天,道:“全国地方、卫所、军营的医官都是太医院派遣的。”
徐小乐微微颌首,皱眉道:“他们有那么多医生派么?”
李西墙就道:“正是他们医生医士不够,所以才叫地方上举荐,考核合格才能任职。当然啦,惠民药局大使这种不入流的职位也没资格叫他们考,以往都是由县医署主持考核,定了人选之后,上报太医院备案。”
徐小乐摸着下巴:“县医署,我好像有人认识呀。”
李西墙一愣,他还不知道自己徒弟有这等人脉。考虑到徐家祖上还做过太医,李西墙又觉得徐小乐有这点余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便问道:“你认识谁?”
徐小乐道:“那位老大夫叫什么来着?谭、谭公超!”
李西墙大奇:“你还认识谭正科?”
徐小乐道:“就是那天公堂上给燕锁儿治病,他不是跟朱师兄、葛师侄一起来的么?”
李西墙脸上乌云一片:“你把人家往死里得罪,这种认识还不如不认识。”
徐小乐斜视天花板,琢磨道:“他应该会被我的精湛医术所折服吧?”
李西墙哭笑不得:“你还是省了这心吧。不知道多少豪门大户给县尊、知府递了帖子。还能轮得到你?”
人吃五谷杂粮难免生病,地方士绅自然也有信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