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乐并不是天天都去山塘街面馆。这对于热衷于市井交流的食客来说很不合格,一般这样的人很快就会被小团体排斥出去——既不是街坊邻居,又不是天天常来的熟人,人家凭什么跟你说那些事?
然而徐小乐是个例外。
徐小乐太大方了。每次来都大方地跟老崔老黄他们坐一桌;大方地跟大家打招呼——而且叫得出每个人的名字,只要提到过的事,绝不会忘记;大方地叫唐掌柜给每人上一个包子、一碗鸭血粉丝汤,挂在他的账上。
这么一个大方的人,让大家都觉得他就是自己的隔壁邻居,就是跟自己十分贴心的好朋友,自然不会跟徐小乐有所隔阂。非但没有隔阂,更是连徐小乐的底细都懒得去打听。
老黄知道得多些,也只知道徐小乐是在长春堂做工,似乎还是个大伙计——有个小伙计(黄仁)显然很巴结他。他知道药铺医馆的利润丰厚,虽然徐小乐的慷慨超出了他的意料,却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徐小乐这么年轻就做到了大伙计,想来不是掌柜或者东家的亲戚,就是真的很有能力。
从徐小乐这些天跟人交际来看,或许是兼而有之吧。
这天老黄总算等到了徐小乐,不等徐小乐坐稳,就道:“已经帮你要了汤包。”他知道徐小乐喜欢吃汤包,远远看到他走过来,就叫小二去取。
徐小乐刚坐定,小二果然端着两笼汤包过来了。他夹起一个汤包,就问老黄道:“老黄,你好像找我有事?”
老黄就说道:“有件事要找你问问。”他喝了一口茶,见整张桌子上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方才问道:“听说长春堂有位徐大夫在穹窿山养那些痨病鬼,顿顿给吃肉,是真是假?”
虽然徐小乐也姓徐,传闻中的徐大夫也是个年轻大夫。不过老黄等人还是无法将两人联系在一起,最多以为是同宗亲戚。徐小乐作为大夫,实在年轻得有些过分。
徐小乐有些不乐意了,汤包都没吃,就道:“穹窿山的痨病村不是养他们,而是为了找出痨病的病因病机,从而治愈痨病。再说了,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得个风寒,咱们知道那是病人。怎么到了肺痨这里就成了痨病鬼呢?这么说实在不合适。”
老黄点了点头:“好吧,你说的有道理,叫他们痨病鬼的确不合适。穹窿山真的给那些痨病鬼吃得好穿得好?”
徐小乐差点一口茶喷出来。这两句话到底哪一句不走心啊!他也只能放弃纠正老黄的习惯,道:“现在没有经方能够治疗肺痨,所以只有先给他们吃得好,穿得好,培养中气,健脾养胃。然后以强胜弱,先叫他们活下来,然后才有诊治的机会嘛。”
徐小乐最近一天要说几十遍这话,都快背成习惯了,简直出口成章。
老黄微微点头,道:“那就是真的咯?”
徐小乐只好道:“确实是真的。而且比传闻更好,有专门从昆山请的药膳馆师傅负责配菜。”这是赵俊达的心意,专门派了个徒弟过来主持。借用穹窿山原本的草药资源,尽量配出价廉物美的药膳。
药膳不能用来治病,但是用来养生却是不错,正合徐小乐的心意。当然,在寒热等大问题上,还是徐小乐拿主意。该补的补,该泄的泄,并不是一锅端平。
老黄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药膳?那不是皇上吃的么?”
徐小乐抿嘴道:“别说昆山有药膳馆,我记得咱们苏州城也有啊。阊门外的豪富之家,吃的也多是药膳——譬如人参鸡,黄芪排骨汤……这不是什么新鲜玩意。”
老黄连连点头:“是我露怯了。”
一桌人在生活层次上还不如老黄。在他们看来,有钱人家大概也就是敞开吃包子,一天三顿都能吃肉。没想到还有把药跟吃食混在一起做的,真是大开眼界了。
老崔惊讶了半天,终于道:“那得花多少银子?”
徐小乐是个只要有银子就舍得花的人,并不会介意价格高低。他在心中默默算了个数出来,自己吓了一跳:该不会算错了吧,竟会要那么多银子?于是他又再算了一遍,数目依旧大得吓人。
这个时候,话题已经被人七嘴八舌带偏了。许多人并不相信徐小乐能知道到底花了多少银子,在这些餐友眼中,徐小乐只是个很有出息的大伙计罢了。
等众人的话题飞了一会儿,老黄神秘兮兮问徐小乐道:“小徐,那怎么才能拿到去穹窿山的名额?”
徐小乐一愣:“只要得了肺痨就可以去啊。”
老黄又问道:“这肺痨会不会误诊?”
徐小乐心中一跳,就知道他在动什么脑筋了。但凡能在公家跟前讨口饭吃的,脑子都十分灵光,最会钻各种空子。非但自己会钻,还会拉拢别人一起干。现在这老黄显然是要拉徐小乐同谋,送些没有肺痨的病人进去“享福”,寻机会把口子撕得更大。
不幸老黄只知道徐小乐姓徐,却不知道全名,否则也不至于撞在刀口上。
徐小乐没有精神洁癖,并不至于为此就跟老黄翻脸,还觉得挺有意思。不过他终究不可能挖自己墙角,也为了劝老黄知难而退,就道:“绝不会误诊。”
老黄还待点拨徐小乐一把,徐小乐就道:“只要进去了,没有痨病也会染上的。”
这话吓了众人一跳:“哪有这么凶?我们那儿有个谁家小谁来着,也是肺痨,家里人并没有染上啊。”
徐小乐悠悠道:“那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