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乐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这一点头,差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府库里取药可实在不容易。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大杂货铺,百货皆有。有些药材还归错了类,放在了木材和矿石类里。户部是不要木材和矿石的,但是这两样工部会要,然而划给县生药库的批文是户部开具的,没有资格拿工部东西。
徐小乐为这事跟看管库房的库大使打了两天的嘴仗,道:“你不看看那些分量够干什么?只能入药呀!”
库大使十分委屈:“徐大夫您说的对,可我要是叫你领走了,工部来清点库存,我如何交差?”
徐小乐真是急得跳脚,最后只好找谭公超,以县医学的名义行文府医学,希望能够确定这批药材的归属。不过府医学也知道自己没这个权利,还得行文南京,指望太医院和礼部从中协调。
徐小乐为此事很不高兴,好像自己的办事能力被人否定了一样,态度自然也就不怎么客气啦。更何况接下去的事叫他更恼火,府库里的药材保管不当,虫蛀鼠咬、黄梅天没有翻晒,腐烂长毛的不可胜数!
“这他娘都是民脂民膏啊!一担药比一石米还要珍贵!现在百姓还没用,你就给我放成这样!”徐小乐堵着府库大门,放声叱骂。
库大使和一干仆役谁都不敢出声,缩在房子里面面相觑。他们以前只见过来领药的县医官低声下气,即便那样还要行些人情,否则领回去的药材成色、数量都十分堪忧。哪里见过这么霸气的医官,根本不提领取的事,直接就开骂了。
副使压低声音对大使道:“这个徐大夫不会是故意来找茬的吧?”
大使扫视众人,微微摇头道:“听说啊,他是老谭看中的人,医术十分可观。而且我还听说了一个消息,你们可别往外传。”
一众库吏纷纷道:“哥哥说的哪里话!这个屋子里的事,什么时候往外传过半句?”
——这当然是屁话!什么消息不是这么传来传去的?
库大使心中明了,但是挡不住他传播消息的本心。他低声道:“你们知道不,老谭为啥会让这个毛头小伙子主持这事?”
众人纷纷摇头。
副使道:“的确不合常理。这徐大夫医术再好,阅历也太浅了。”
他这话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徐小乐高亢的骂声:“你们这帮库耗子,从仓的贱人!有敢出来说话的么!”
副使指了指外面,一副“你看我说对了吧”的神情。
库大使一咧嘴,很满意副手能把话接起来,继续道:“听说是二老爷,府里的二老爷,在府县医学里都说了要抬举这位小徐大夫的话。”府里的二老爷就是“同知”,是知府老爷的副手。
这种副手平日里不显山露水,一旦说出褒贬分明的话来,多半是传达上面的意思——也就是知府老爷的意思。
众人纷纷发出一声惊叹。
副使就道:“这小徐大夫什么来路?知府老爷都能挂上关系?”
若是京官看起来,五品知府实在不算什么大官。然而从百姓角度来看,掌管一府七县一州,五十三万户,两百余万人的知府,实在是高高在上的达官巨宦了。尤其这里是南直隶,苏州知府直接就能见六部堂官,还不大么?
库大使就道:“倒是没听说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嗳,你们知道徐大夫给周家夫人治疗胸痹的事吧?听说咱们知府也有这毛病,大约徐大夫已经私下里给他在诊治了,人家投桃报李,想栽培他一番。”
副使一脸心悦诚服的模样:“哥哥说得有理,真是耳聪目明!”
库大使谦虚道:“这算什么?都是咱们该知道的。唉,你们也听外面说了,做官不如做吏,做吏不如从良(粮),从粮不如官娼(仓)。咱们现在管着府库,鬼知道多少人盯着呐,再不耳聪目明怎么能行!”
众人心有戚戚焉,纷纷点头。
副使也叹道:“哥哥说得是啊,要是叫那个徐大夫知道咱们私换药材,鬼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库大使突然一个激灵,道:“慢着,他这么闹其实是不懂事。若是叫他知道,药行跟咱们换药,他还敢这么闹么?”
库大使并不知道长春堂在苏州是朵奇葩,独立于药行行会之外。药行当然也不会让外行人知道自己体系里有这么一朵奇葩,严格保密。
现在这位库大使就想通过药行来压徐小乐,叫他乖乖领了药材走人,以免闹得满城皆知。
库大使等徐小乐骂完,方才敢下班走人。当天晚上他就去了苏州药行行首张成德的宅子,两人就徐小乐堵门骂街一事进行了深入的探讨,达成一致:叫徐小乐这般闹下去,最后谁都别想摘干净。
然而库大使走后,张成德的脸上却堆满了艰涩,全没有之前侃侃而谈、信誓旦旦的豪迈。
——这个徐小乐有些难搞啊!
张成德坐在躺椅上,心中满是忧虑。他花了银子在苏州城和穹窿山搞事,本以为可以让徐小乐焦头烂额几个月,然后慢慢对付事解决了,长春堂连反应都没有。
这简直就是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无声却异常疼痛。因为不能跟人宣泄,这种痛楚就益发强烈。
张成德心中暗道:你要治好周夫人的胸痹,那是你的本事,我没必要跟你死磕,葆宁和堂又不是单靠周家一个客人。你们长春堂不守规矩,也行,那不是你一个大夫能做主的事。可是你现在竟然要断了库房这条线,你可知道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