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杜子腾话音刚落,那大修士的模样便好像熔化一般,露出一张剑眉星目、英俊至极的面孔来,身上衣着虽然是斩梧渊那黄色衣袍,可负手而立的昂藏身姿却流泻出抬手间横跨界域的空寂不群遗世**。
眼前这张面孔于杜子腾而言,那般熟悉,前所未有的一切亲昵都与之相关,那样魂牵梦萦,他在这陌生世界里兜兜转转寻寻觅觅而不得的挫败懊恼皆与之相连。
可当现在,这张面孔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杜子腾却是怔在了原地,他丹田中的元婴已经合上双目,仿佛方才透过重重力量一眼认出、一口叫破的并不是他。
因为那双犹如界域间无尽虚空一样苍茫的墨色眼眸那样陌生,尽管这双眼眸定定地看着杜子腾,可那里面太黑太沉,太寂太深,冰寒到叫人害怕。
莫名的,眼前这场景叫包子想起方才隔着界域的对视,明明这个时候两个人都已经恢复到了“初见”时的外表模样,为什么却叫它更加惴惴不安?就好像什么看似完美甜蜜的东西会在下一瞬间撕裂露出其下恐怖的真实?
就在这四目相望仿佛要凝固到虚空尽头之时,杜子腾却突然弯起了眼睛:“啊呀,看到你还是这么闷骚,果然是我家老板娘,没有人被掉包,这下我就放心了。”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跨越方才好似横亘无尽虚空的距离,萧辰周身仿佛隔绝界壁的虚空气息亦在这一刹那悄无声息的消解无形,令杜子腾那样轻易地来到他的身旁,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大大地mua了一个。
这是一个大大咧咧、湿漉漉的亲亲,就亲在脸颊上,像是小孩子的亲吻,温暖亲切没有任何心机,然后,熟悉的、温热的、久违的亲近气息刹那间将萧辰铺天盖地笼罩起来,就好像在黑暗冰冷的虚空中跋涉得太久,久得忘记了时间流逝的人在猝不及防间迈进一间灯光昏黄、暖气袭人的屋中,在呆滞间手足无措。
这种迟疑诚实地通过僵硬的躯体传递给了杜子腾。
在这一个拥抱与纯洁无比的亲吻间,杜子腾确认了一件事情,他的道侣竟然在微微颤抖。
方才自己状态异常时,借着那双洞察界域的“天眼”,在界壁上的惊鸿一瞥间分明看到自己道侣在修为上已经是强大得惊天动地。
他们的分隔于情侣而言算得上漫长,可在修士漫长的生命中,这点光阴其实算不上什么,在修真联盟的时候,萧辰虽已经是无可争议的第一人,可彼时的实力杜子腾尚可以揣测,但在方才那一瞥间看到的真实却已经强大到了令人没有办法想像的地步。
修真界中,有些事情是有规律的,比如时间与修为,漫长的时间对应高深的修为,如果短短时日内修为突飞猛进到了这等匪夷所思的地步,有违这种规律,那便是付出了某种代价,足以抵偿时间的代价。
杜子腾凝视这双近在咫尺的墨黑双眸,拥有这样强大到几乎可以无视整个前线战阵的实力,他的道侣方才那一刹那却分明是在惶恐害怕,虽然在从容的面具掩饰得很好,可杜子腾没有错认,他的的确确是在害怕。
杜子腾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这样静静地,站在萧辰的身前,维持着这个单方面拥抱与亲昵的姿势。
在道侣清澈亲密如昔的眼眸中,好像坚冰熔化到了一定程度终于传来清脆的喀嚓碎裂声,萧辰眼中的空茫黑暗亮起一点微光,再然后犹如春回大地冰雪彻底消解般势不可挡,好像忘却太久,他生硬地伸出手,回拥自己的道侣。
如果不是刚刚晋阶,杜子腾很怀疑自己现下马上需要给自己贴上十道八道加强版金刚符,否则定然会筋骨断折。
心中这般嘲笑着开解自己与道侣的傻气,杜子腾却没有办法抑制内心那一点点心酸与心疼。他不知道萧辰在这段分开的时间内到底是遇到了什么,彻底可以俯视诸界生灵的实力,还有那种犹如在虚空中跋涉了万千轮回的孤独空寂,回想起来,那眼神简直令人神魂凝结。
是不是在自己犹疑与确认的时候,对方内心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已经自我犹疑与自我否认了千万次?所以才会在第一时间没有与自己相认?
没有办法参与导致道侣这般模样的一切于杜子腾而言是极大的遗憾,但他不会强求,亦不会在此时强行追问,他相信,待萧辰平复之后,自然会告诉他。
是的,平复。
纵然此时萧辰的力量空前强大,但杜子腾确认,萧辰心中最柔软的一处一定是受到了极其严重的伤害,那是他哪怕看到萧辰以妖魔的模样站在眼前、也确定他的道侣是妖魔也没有关系的内心那处。
这般重新得到的相拥时机在厮杀血腥的背景之下显得这样难能可贵,杜子腾几乎是贪婪地嗅着道侣身上的气息。
这一刻,他才恍然惊觉,方才在棋枰之上俯视众生、操控界域的感觉太甘美才叫人迷失,然而,从这种极其恐怖的迷失中唤醒他的,不过是眷恋那种甘美时亦不曾彻底遗忘的道侣的气息。
隐隐地,杜子腾知道,他这符阵之道走下去,方才那种掌控界域道则并非不可能,可与之同时,那种与天地一般“万物为刍狗”的无情无我也许便是他要付出的代价了。
当重新拥抱道侣之时,杜子腾确认,即使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在眼前,他亦会毫不犹豫自那种甘美中抽身离开,回过身牢牢拥住自己的道侣……
想到这里,杜子腾情不自禁露出微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