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吉纳德知道这是梦,梦里的世界是模糊的,灰白的,连轮廓都是粗糙的线条,好像随时可能坍塌的样子。
这次的梦境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不稳定。
他知道这和自己的身体情况有关。这次能否挨过去,看来只有看造化了。
然而这混沌的梦境里,那个男人依旧是清晰的——黑衣,长剑,在前方伫立。
远远便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果然,无论如何逞强,无论如何乐天自恋,他永远骗不了自己,永远掩饰不住潜意识里,对这宿命之敌的恐惧。
因为他是杜?克卡奥。
恐惧、毁灭、征服、强权的化身——
不,这四个词语仅限于描述诺克萨斯这个庞大的军国。使这座由暴力主宰的混乱城邦臣服的人,无疑要比这个国家更为恐怖。
“你赢不了的。”薄唇微启,淡淡地宣判。
“我知道。”他说。
“何必?”鼻中的轻笑似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靠这血腥的杀戮永远无法征服瓦罗兰!”他昂起头。
“不,不是我给这个世界带来灾难。”黑衣男人纠正说,“而那个人恰恰是你,瑞吉纳德。”
他的声音忽远而近,突然飘到他的耳边。
瑞吉纳德一惊,赶忙抬起手,手中莫名其妙多了一把锋刃,挡下了那血色刀锋。
他才注意到自己的装束,长裤,披风,软甲,看起来就像哪个传说里的屠龙勇士身上的行头,这装束他从没见过。
倒是蛮帅的,也很合身,他想。
这些都是凭空出现的。当然,梦境永远都是莫名其妙。
他挡下来势汹汹的一剑,顺势反打,剑刃扑空。突然出现在侧翼的男人如同一团空气消失不见,然后浮现在他身后的空气里。
那身影扭曲了几下,好像是从刚刚的位置融化,又在现在的位置重组似的。
是魔法?为何感觉不到一丝魔力波动?
就算是梦境,他的梦境也总与未来的影像相连。
希望只是梦之虚妄吧。
黑衣男人怪笑着说道:
“你赢不了我,我说过的。”
……
光芒晃动着,燃起一簇火焰。
这屋子废弃一段时间了,果然,里托大师死后,艾瑞莉娅被哥哥接进了城里。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见面呢。
阿狸看着平躺在床上的瑞吉纳德,纤细的手掌托着腮帮。
她把他安置在艾瑞莉娅的房间,而不是里托大师的卧室——那个房间至今仍然飘荡着淡淡的草药味和死亡的气息。
那并不是什么好征兆。
她下意识地希望他离那种气息远一些。
其实房间就是房间,即便里面死过人,也不会带来什么诅咒或是灾厄——这是只有愚蠢的人类才会在意的差别。
可是现在自己也变成这么愚蠢的样子了。
她很不高兴地想着,可是她也没有办法阻止自己变成这么蠢的模样。她的心里就是害怕,谁知道这说法是真是假,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带来灾厄,她也害怕这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宝珠的光芒闪动着,透过瑞吉纳德的皮肤,散发出阵阵柔和的魔光。
她已经尽自己所能了。
生命精魄正不断注入瑞吉纳德的身体,可是那伤口的流血,根本止不住。仅靠生命精魄的补充,只能帮助他造更多的血液,然后尽数流出罢了。
艾瑞莉娅家里有很多草药,可是她根本不认识那些绿油油的东西,分不清哪些是用来治伤的,哪些是普通的蔬菜。
她只能尽力维持他的生命。
瑞吉纳德是活生生的人类,并非狐族,她不能用精魄之力直接治疗他的伤势。
谁能来救救他?他们现在好像被命运随意丢到一座孤岛上,四下无援。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紊乱,额头上皱起令人心疼的细纹。阿狸赶紧把手贴到他的额头上。
好烫。
他在发烧了。没有处理过的伤口有些感染。
他在艾欧尼亚城没有治伤吗?伤势本来就不轻,还骑快马一路赶到这里,这么远,这么急。
阿狸想着,一边俯下身子,在木水桶里浸湿一只白毛巾,是刚从屋外水井里打上来的水,当然,把它挪进屋子里费了不小周章。一道长长的水线,从屋门口一直拖到床边的木桶下。
这常年不见天日的地下之水,散发着透骨的凉意。冰凉的水,刺在手上有一点发痛。
真是……笨蛋!疯子!为什么不在城里好好休息啊。
一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就不禁簌簌地往下掉,滚烫的泪水落在柔软的白毛巾上,柔软的毛布吸水,温暖了毛巾冰凉的温度。
她抬起手背,擦掉颊上的泪。她哪有这么脆弱?怎么现在越来越像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类?
一定是因为自己吸食的那些人类精魄,让自己慢慢变得人类化了。阿狸想。还真是讨厌。
其实,每只狐狸的内心深处,都渴望化为人类,而且对这介于人与狐间的妖狐,那渴望尤为强烈。
这种心情很奇怪:捕食者羡慕自己的猎物,就像猫咪偶尔会羡慕飞翔的鸽鸟。
可是心里又分明在矛盾,有些隐隐约约的抵触,似是害怕自己也会成为那让自己讨厌的样子——
虚伪,虚荣,又虚情假意的物种。
这是她拥有灵智后,心中对本能趋向的逆反。看起来有些愚蠢的南辕北辙。或许算得上是智慧生物的另一大本能吧?
床上的瑞吉纳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