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涧仁的印象中,老头子对德国是很有好感的,因为在那个民不聊生的年代里,很多军阀和有志之士都把从欧洲获得新时代思潮、技术跟枪炮作为改变国家命运的最便捷渠道。
抛开如出一辙的强取豪夺,相比于喜欢指手画脚的俄国人,古板守旧的英国人,浪漫散漫的法国人,技术化特征比较明显,又比较严谨的德国人那些年更合中国人胃口,老头子曾说看见大量德国造的军械机器被卖到中国来,才是他真正意识到这个世界不只是华夏大地这个全球化的现实所在。
所以石涧仁有种下意识的对德国造有好感,特别是在纪若棠那接触到的几辆车都是德国的,对比之前开的都是日系,就算不那么热衷于开车,他还是有点区别感觉的。
可也仅仅就是个师父留下的印象,石涧仁更在乎自己的亲身体会:“从眼前这个人看来,似乎还是把中国人当成蛮荒之地的未开化民族了?”
洪巧云耸耸肩:“其实对欧美国家来说,了解中国的并不多,我们怎么看待更穷困的地方,他们就怎么看待我们,还有人问我中国人是不是现在还拖着长辫子,以为我这样能出国办画展的不是贵族就是大人物。”
可就是在这样夹杂了藐视和强烈怀疑的压力下,赵倩依旧异乎寻常的爆发,双手使劲往后撇着踮脚,似乎要给自己鼓足力量,又好像是在按照石涧仁告诉她那样,尽量挺胸面对别人:“我承认,我自作主张做的是人造蓝,跟那种天然色彩的独特魅力有很大差距,可是我有位老师说过,历史的车轮就是无情的朝着前面碾压,如果只是把这种手工天然色彩故步自封的话,这种美丽的蓝色迟早会因为孤芳自赏死掉!死掉,您明白么?”
翻译急促的转换词语,对成语还停下来跟赵倩商量,这也让女大学生似乎多了些思考的时间,那位金发女士的抱着手臂,用两根手指轻轻摩挲自己的下唇,石涧仁笑着转头给洪巧云分享:“这动作眼神在思索,这个外国人开始有些考量了。”主要是新鲜,原来外国人也这样啊。
洪巧云只轻声:“我有点惊讶,老实说,油画是种舶来品,我面对外国学者跟专家的时候都有种下意识的心虚,可她却气势很足,我从来没看到过她这样,我在里面隐隐都听到了,但当时没过去。”
石涧仁有些得意的掉转头继续看。
从他跟赵倩在山里发现这片蓝色,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也许这三个月是赵倩从识字启蒙开始,最为自主去钻研什么东西的三个月,是最为真切想认真学习的三个月,所以有成效:“我的老师告诉我,先要生存,然后才能有闲情逸致讲艺术,所以我的目标就是要用人造工艺把这种蓝色模仿出来,通过工业化生产获取利润,然后反哺艺术创作,这才能保住那片珍贵的天然蓝色……”
简直有些侃侃而谈,石涧仁都惊讶,那个跟自己只用纸条交流的过去三个月里,赵倩做出了多少的努力:“日本人擅长的型染、蜡染还有扎染其实也都是我们中国人自古就流传下来的,这里我也公正的说日本人那种精细的钻研能力把这几种工艺发挥到了极致,所以我们中国人现在在恢复,在追赶,因为我们得先解决了填饱肚子的问题,才能深谈保留艺术……”
金发女人的态度已经完全平和下来,忽然开口用德语问了几句话,翻译正在点头组织汉语,戴望舒终究还是闻声出来了,她刚刚走近,那个金发女人就惊奇的扑过去,伸手一把抱住了女研究生,原来她脖子上戴着一条蓝染围巾,恰恰就是赵倩送给她的那种从白色到蓝色渐变的染织工艺。
阿妈的蓝染如果要说最为神奇精髓的,恐怕就是这种渐变的蓝色,赵倩这几个月钻研还是有成效的,据说日本人极为细致的把蓝染分成了24个层级,可阿妈染出来的渐变就是在一条围巾上就由白到蓝,自然清新得天然形成一般,当初石涧仁和赵倩第一眼就被震撼的感觉,在一个极为在乎推崇这种蓝色的金发女人眼中会有多大的冲击力,可想而知。
没法做出这样蓝色渐变的人还有什么资格说对方是窃取自己的技术?
金发女人的态度几乎是180度的转弯,赞美的表情溢于言表,这时候再转身非常近的观察赵倩那件蓝色衬衫,就满是狂热的欣赏了,看起来要不是小白花誓死抱住了胸,这位女性简直想剥下她的衬衫研究。
翻译也变得很和善,真诚的道歉刚才误会了:“卡洛琳女士说她在大英博物馆研究过来自亚洲的蓝色织染技术,的确和眼前的蓝色是不同的,所以她才会一直都在学术上认为这是欧洲的蓝色。”
有点出乎石涧仁的意料,刚才颇有些嗷嗷叫的赵倩却又忽然变得惜声了,基本上只嗯嗯哦哦的不说话,坚持站着听那位女士邀请她去那边研究室讨论参观也只是轻轻的摇头不说话,反而是旁边的戴望舒热情的揽着她的肩膀同意下来。
对方那个莱比锡大学艺术学院的名声可比江州这所省立美术学院响亮多了,和很多这个年代的研究生想法类似,戴望舒一直以来的想法就是出国,到德国留学算是最佳的选择,跟洪巧云到欧洲办画展她也有考察学校的目的,所以最终这两位大学生单独启程去了莱比锡。
洪巧云靠在沙发椅背上盘着腿:“晚上我问过赵倩,怎么对方态度变好了她却突然又不吭声了,这小姑娘说这些日子她反复研究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