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二年四月,李宸十岁
太子李弘猝死于洛阳合璧宫绮云殿,举国同悲。
李宸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太子妃裴氏得知太子死讯那一刹那时的表情了,因为她自己完全也是懵的。她早有太子阿兄会死的觉悟,可是一旦面临,她发现那并不是她面对魏国夫人贺兰氏和英王妃赵氏的死那么简单。
那个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他笑起来会像春日的暖阳一样温暖,他心怀梦想,梦想着有一天这个国家的每个子民都可以活得有尊严;他胸有沟壑,情牵百姓,笃信仁爱可以治国,因此每做一件事情,都想到会给百姓带来怎样的改变,虽然有时候显得过于理想主义,但他确实一直在成长。
在大唐子民的心中,他们的皇太子殿下确实是个仁德之人。
李宸见到母亲的时候,她那无论何时何地都仪容端庄的母亲与他对视的一瞬间,什么都没说,只是幽幽叹了一口气。而父亲的双鬓已经染上了灰白。
李宸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母亲为了太子李弘的死,确实很难过,亲自为他誊抄经文,为他祈福。李宸去向母亲请安的时候,母亲每次说起李弘,眼圈都是红的,“我一想到这些年来,对弘儿的辛苦养育,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心里便是一阵阵的痛。”
李宸和太平静立在旁,也红了眼睛,谁也没有说话。
可两个月之后,之前太子李弘的家令阎庄莫名其妙被指控触犯律法,被处死。来龙去脉李宸并不清楚,只知道阎庄是阎立本的侄儿,因为阎立本当时是宰相,因此便进了东宫当太子的家令。以都惊动了武则天来说,阎庄的案子应该是重大案件,应该由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一同审理。
张缓缓静立在李宸身前,低着头,轻声汇报:“阎庄的案件绕过了大理寺丞狄仁杰。”
李宸微微一怔,点头,“还有呢?”
张缓缓是当初在不羡园时,陆夫人拨给李宸的侍女。她可能自幼在宫外长大,为人也颇为伶俐,记性也好,竟然比杨枝甘露两人更能跟宫里的宫女们打成一片。有时候许多八卦和小道事情,李宸都是从她那里得知的。
李宸见张缓缓容易跟人打成一片,后来干脆也不用她侍候了,每天就让她出去跑腿儿聊天。
张缓缓是个会聊天的人,也知道哪些事情是公主想知道的,哪些事情或许是公主需要知道的,从能从不同的宫女嘴里得到不少信息,当然到了李宸这边的时候,通常是一件事情都有好几个版本,李宸也不在意,就那么听着。
张缓缓继续说道:“阎家已经将阎庄从族谱中除名,应该是害怕被牵连。”
李宸:“我晓得了,你下去吧。”
张缓缓退了下去,李宸却坐不住了。阎庄是阎立本的侄儿,阎立本生前对这个侄子是十分偏爱的,而且此时竟然绕过了如今的大理寺丞狄仁杰。
阎立本对狄仁杰有知遇之恩,如今虽然阎立本已经去世,可阎庄出事,按理说狄仁杰不会视而不见。而且太子阿兄去世已经两个月,灵柩也回了长安在恭陵安葬,阎庄身为太子家令,向来也安分守己,又怎会无端端就触犯了律法,触犯律法还能绕过大理寺?
李宸不敢再想下去。
虽然感觉自己很怂,但是此刻除了怂,她也并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即便是事情弄个明白又能怎么样?
知道母亲在其中到底是加害者还是其他的角色又能怎么样?
太子阿兄是接受正统儒家教育的人,心有仁爱,但儒家向来是反对女人干政的。太子阿兄的死,有没有让担心大权旁落的母亲松一口气?
皇权之下,即便是母亲也真是为了太子阿兄的去世而伤心难过,甚至为他誊抄经书,其中有多少是门面功夫多少是出于真心?
李宸没办法忘记当初父亲说想要提前传位给太子阿兄时,母亲那微变的神色。
自从阎庄出事绕过大理寺从快从严处死后,李宸甚至觉得后世说太子李弘并不是猝死是完全有理由的。当年她那个尚在襁褓中的长姐,真的是被母亲掐死的吗?
李宸觉得自己钻进了死胡同里,怎么也出不来。
她第一次意识到死亡,是三岁之时魏国夫人贺兰氏被母亲毒死的时候。
她记得那时候七孔流血的魏国夫人躺在**上,她问母亲:“阿娘,贺兰姐姐怎么了?”
母亲说:“贺兰姐姐要去南海拜观音了。”
不论是什么说法,总归就是归于尘土,从此这万丈红尘的悲欢离合,全都与那些已经死去的人毫无瓜葛。李弘也是,他年轻的生命戛然而止,无论如今是母亲为他誊抄经书也好,父亲追封他为孝敬皇帝也罢,这些事情,这些身后名,对他有任何意义吗?
并没有。
李宸想起近日来身体和精神都不怎么好的父亲,犹豫了片刻,便带了茶具去长生殿找父亲。
李宸去的时候,母亲也在。
两人正在说大理寺丞狄仁杰的事情,狄仁杰此人,由阎立本,一直深得母亲和父亲的赏识。而母亲正在与父亲建议,将狄仁杰调到御史台,担任御史中丞。
李宸拜见了父亲和母亲,武则天见女儿过来,便知她是想来陪伴李治,好让他不要过于伤痛劳累。
武则天爱怜地摸了摸李宸的头,笑着问:“又带了茶具过来要与父亲一起喝茶吗?”
李宸笑着点头。
李治将手中的折子放下,看向如今已经亭亭玉立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