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郭鏦夫妇,念云转身却听见外面一阵吵闹。
念云命绿萝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茴香回来说道:“是一个年轻后生,在外头闹着要见当家主母,说是穷得活不下去了,净了身要来咱们东宫做内侍。门子要赶他走,因此吵闹。”
外头民生疾苦,念云是知道的。长安城里虽然繁华,富贵人家一掷千金。但每次去城门外施粥,总有那些衣不遮体的穷人,蓬头垢面地捧着似乎从未洗过的破碗,领到一天的口粮,便千恩万谢的庆幸今天不必饿死了。
外头有专门替人净身的,专挑那些走投无路的人,蛊惑着他们写下借条,净了身进宫。宫里虽然吃穿不愁,可是受的罪,也必然加倍。
若是碰到脾气不好的主子和管事,一天打几遍是常事。宫里头打人都有自己的法子,专打看不见的地方,衣裳一遮好好的,可是疼却要疼掉半条命。更不用说净了身来做内侍的,一辈子再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所受的屈辱了。
好好的孩子要受这一刀来做内侍,也必定是有些心气儿的。念云心里叹息一声,觉得可怜,便吩咐道:“叫他进来吧,我看看他。”
不多时茴香领了一个少年进来,少年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似乎有些一瘸一拐的,约莫十六七岁,穿一件已经看不出什么颜色的粗布衫。
他瘦,非常的瘦,瘦的一件衣裳飘飘荡荡地挂在身上,使人觉得面前的人只是一件衣裳里头裹着一副大骨架。又因为个头太高,低着头垂手站在念云面前的时候,感觉好像是个驼背。
茴香对他说道:“这是我们郡夫人,见了夫人行礼!”
少年深深鞠了一躬:“见过郡夫人。”
念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你站直身子,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那少年闻言便直起身子,并不驼背,念云才发现他身量很高,比念云足足高出一个头还多,而且十分挺拔。
他的头发似乎有些微微的蜷曲,束在脑后的时候也感觉并不是那么服帖。两颊边有些痘痕,还没有完全痊愈。脸孔算不上十分清秀俊美,但五官很端正,看着顺眼。
他虽然瘦,但并不显得苍白羸弱,仅仅只是瘦而已。
念云打量了他片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哪里人氏?”
“回夫人的话,小的名仁贞,虚岁一十七,是青州人。”
“姓什么?”
“本没有姓氏,我也不知道姓什么,不过从前的家主姓薛,就算跟着姓薛吧。”
不叫什么阿猫阿狗旺财来福之类的名字,对答口齿也伶俐,说得一口不错的官话,倒让念云有了几分好感。
“你来长安几年了?”
“才刚一年。”
“一年,能把官话说得这样好,倒也很聪明。”
“小的从前在青州的家主原的都是官话,所以学得一些。”
念云点点头:“原来如此。你是为何离开青州来长安呢?”
仁贞低头道:“家主家道中落,养不了我们这些人了,便把我们都遣散了。我们是家生的奴才,无处可去,听闻长安繁华富裕,便来了。”
也是可怜。来了长安,却发现,长安确实繁华富裕,只是穷人依旧没有立锥之地。
“那你为何非要来东宫?”
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忧郁,“做内侍有饭吃,有衣穿。宫里我进不去,没有公公肯提携我,我见都见不到他们,已经被打出来七八次了。可我已经……我想……也就只有东宫需要内侍了,我就来试一试……”
念云想了想,问:“你读过书吗?”
“从前跟着小主子,学过《四书》,会算一点账。”
念云不算太诧异。见他第一眼,就觉得他身上比寻常的奴仆略多几分书卷气,所以才这样问他,果然是读过一点书的。
“你留下吧。正好咱们这里也有一个姓薛的公公,你就跟着薛公公先学着。”念云想了想又道:“你叫仁贞,这名字不好,太文气,又犯了贞元的讳。既然来了这里,就改一个吧。”
仁贞听见她说叫他留下,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又听她说不喜欢他的名字,忙道:“请夫人赐名!”
念云淡淡道:“你就顺着六福往下,叫七喜吧。茴香,叫人带他下去,去和薛公公说说,好好教他。”
茴香答应着,安排下去。念云见他的背影,依然微微地弓着背,走路一瘸一拐。
念云叫住他,问:“七喜,你脚上有伤?”
他似乎有些困窘,忽然面红耳赤,结结巴巴的:“没、没有。”
念云忽然明白过来,他必是净身的伤口还没好利索。念云嘱咐道:“先给他一串钱零用。叫侍医给他看一看,如果身上有伤,也不必急着干活,养好伤再说——去吧!”
“是,谢夫人。”薛七喜回过身来看了她一眼,躬身又行了个礼,这个礼让人觉得是实实在在的,发自内心的感谢,而不仅仅只是礼节。
隔了三天,念云想起那个新来的小太监来,问茴香:“他伤得怎么样?”
茴香回道:“来的当天就叫侍医给他看过了,说是时间还不长,也亏他忍得。我叫人给他熬了药,若身体底子好时,一个多月也就彻底好了。”
念云道:“我看他也是个伶俐人,难得是读过书能识字。也不急着叫他做什么,他既然会算账,你只叫他们每天拿些账本给他复核一下进出的账目便是,也算是了解一下咱们的内务。”
薛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