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
淳熙三十二年,春。
正是莺飞草长的四月天,定江中护城河沿堤栽种的桃花开得妖冶,花容映水,给荡漾的水波也染上绵绵春意。定江府是江南名城,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又以傍淮水之便利,作为河道枢纽,漕运发达,往北方输送粮食和丝绸,换来珠玉金银,盖成一座座雕栏玉砌的房屋,其繁华膏腴远不是白苑小镇比得上的。
白鹿学院就坐落在定江城北,在最好的地段占了一大片地,设立百年,自开创以来出过不计其数的才子名臣,不仅是江南的学子趋之若鹜,就连北地的学子赶赴千里前来求学也不鲜见。山长清河崔氏的大儒崔奭,聘请多位名师,除四书五经的讲学之外,还开设有礼、乐、射、驭、书、数的六艺课程,入学和教学都甚为严苛,每一季都会对学子们进行一次考试评审,成绩按从好到坏分甲、乙、丙以及不合格四类,拿到甲类的学生为优秀,资以奖金等,而不合格者则可能会被劝退。
沐哥儿十一岁时,以陆举人的保举信得到了白鹿书院的入学考试资格,顺利通过,转眼又过三年。
这次的季考他又拿到了甲等,先生建议他可以参加今年的院试,考个生员是十拿九稳的。同学们私下撺掇着他拿二十两银的奖金一起去找乐子。白鹿学院说是有教无类,对世家寒门一视同仁,然而一般的人家哪有闲钱途径学什劳子君子六艺,而要学问上比得过其他早早开蒙授业的富家子弟又谈何容易,是以学院里的学子几乎个个都是金马玉堂的公子哥,谁看得上二十两银子?不过一顿耍子罢了,斗个鸡,掷个骰,眨眼便没了。
沐雩入学早,今年才十四,周围的同学即便相近的也是十六七的年纪,年纪虽有差,但他常年习武,特别这几年身高蹿的极快,已有七尺,在江南之地算是很过得去了,将将有成年男子的身高,已经比他的大哥哥高了一拳。他心性早熟,又左右逢源,与比他年长的同窗很玩得来,但他还是推了同窗们的邀请,叹气道:“承蒙好意,可惜我还得去顾师傅那儿继续上课。”
有人觉得他可怜,也有羡慕的,“又去开小灶啊?”
这里的哪个男儿能不知顾轻鸿之名?别人倒是想请他武术骑射师父,然而顾师傅本职是大夫,他老婆是出了名的有钱,压根不缺钱,根本请不到他当拳教师父。顾师傅也就以前兼职过一阵军中技击教练,后来辞了,教过几个徒弟,都已出师,已经很多年没有再收过新徒弟。六年前顾师傅收沐哥儿为徒时,不少人意动纷纷登门塞儿子塞女儿,俱未能成,顾师傅对外宣布沐哥儿就是他的关门弟子。在顾师傅的调/教下,沐哥儿入了学院之后,次次骑射考试都是拔尖。
人人都觉得他是运气好,可当年他被压去在顾师傅那儿学武却是老大的不情愿,日日都是一边站桩,一边在心里“王八”“混蛋”骂个不停。
不乐意归不乐意,越是讨厌顾师傅沐哥儿就练得越认真,发誓要把顾轻鸿所有的武功都学来,还要青出于蓝,迟早有一天叫顾轻鸿甘拜下风——虽然至今在顾师傅手上走不过十招。
以后努力吧。
直到有一回,沐雩才对顾师傅稍微有了点改观。那时顾师傅已经教了他一年,每天都是枯燥的扎马步、走梅花桩,这些他在戏班子里就练到吐了,但还是碍着顾雪洲,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练,一年下终于受不了了,抱怨道:“你既不打算传授我武功,为何对外说我是你的徒弟?”
“哟,你是把自己当成我徒弟吗?不是从没叫过我‘师父’?性子可真急,还没站稳就想跑了。安之送你过来是想要你强身健体、修身养性,并不是希望你当武林高手去好勇斗狠的,我就是照着修身养性来教你的。”顾师傅回答。
沐哥儿被气得不轻,又不能和顾师傅打架,那是不自量力以卵击石,“那你大可不教我,逐我出师门吧!”
顾师傅看他稚嫩的小脸全是不服气,很是好笑,“多少人想当我徒弟我还不教你,你倒好,还嫌弃。这样吧,先歇一会儿,我和你说说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顾师傅相当恬不知耻地住他老婆的房子,他老婆李筠是个极会赚钱的小娘子,盖了七进的大院子,后苑辟了一块地儿专栽各种竹子,梧竹、毛竹、湘妃竹,佛光竹,罗汉竹,四方竹,金明竹等等,一眼望去满目绿意不见边际,竹林有座亭子,还有个小楼,依着一方碧水小池,风亭月榭,迤逦相属,澄澈的池水映着竹影翠波微微,故而取名为翠微山房。此处无人打搅,十分清净,浓荫避暑,是个极好的练武之处。
他俩在竹中小亭里坐下,顾师傅道:“我收你当徒弟,不仅是因为安之的托付,也有我自己的意思。”
沐哥儿揣测着想:以前戏班子教他练功的人就说他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材料,这老家伙肯定也是因为这个,他一定没见过我这般资质的人才吧?
顾师傅语气淡然,“我父祖几辈人,除了我,都是以武为生的,拳师,镖师,我曾爷爷死于非命,我爷爷也死在一次比武中。你是不是总觉得自己习武天分很高?说实话,比起我幼时还是差远了。我刚学会走就开始练武,又天生神力,四岁时就能举一石重,六岁时连我父亲都比不过我的力气了,这是老天叫我这样,我也没办法。”
沐哥儿听得瞠目结舌,怎么说呢,他觉得自己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