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叔君听了,向着我笑道:“看来我也不用问你那个问题了,省的你回答不上来还害臊,你的丫头已经替你回答了。既然你安下心来答应了与我哥的婚事,那么前尘往事,我们都不提了。贺家也并不比顾家差,至少我从小到大,都是以我们家为傲的。”
我听着她像一个当事长辈的样子,只觉得内心有些触动,“叔君,我不答你,是因为眼下我也不知自己的心是怎样的,贺大哥他很好,可是你们都知道我的过去不是想忘便能忘记的,我很高兴你今天能来这里对我说这些话,我只能说,我会顺从家里的安排,而未来会发生什么,却不是我们能预料的了。”
屋子里一下寂静下来,翡翠不知何时已带着贺叔君带来的丫头去了外间守候,贺叔君端着手里的青花白釉茶碗看了良久,才缓缓道:“如果不仔细看,还看不出你这白釉茶碗要比市面上卖的那些景德镇出产的白釉莹润许多,看这几能照见人影的样子,恐怕不是前清的古物,就是更早以前的珍品吧?”
我不吝她问的竟是茶碗之事,只错愕道:“这是祖母留给我待客用的,没想到翡翠选了这一套来。”
“你的丫头也很伶俐,像是你调教出来的。”
贺叔君喝着茶,仿佛真是来与我闲话般,只有我自己心里明白,她今日来是向我要一个答案,一个肯定的答案。
可是,我却给不了她这样一个肯定的回答。
因为,就连我自己,也并不确定此刻乃至以后我心里真实的想法。
她见我只专注喝茶,仍是只字不提以后的事,坐了半刻,也就打道回府了。临走前,贺叔君看着绣楼四下里的布置,只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哥他这几日一直在研究《稼轩词集》。”
贺叔君走后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正因为刘贺两家不可更改的婚事哭着对贺叔同道:
“我求你,贺大哥,我求你放过我。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喜欢我,你怎么会喜欢我呢?之前是我的错,我不该目中无人傲慢无礼。我和你认错,只求你放过我。求你放过我!”
我说着,抓着贺叔同的衣袖哭得稀里哗啦。
而梦中的贺叔同亦是一脸无奈地看着我道:
“罕昭,你不明白吗?我做不了父亲的主儿,我不是少顷,可以为你撇下他爹,甚至放弃整个家族的庇护。为人子女,我也只能听父亲的话,先前是我高估了自己,谁能离得了家族的庇护呢?
我们这样的人家,终究行的是旧式的做派。我帮不了你,也不能帮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一开始,我就只能听我爹的话。
我现在只能承诺,婚后我给你自由,不会勉强你!这是我唯一能答应你的事,其他的,我办不了,也不能办。你要怪,也只能怪造化弄人!你和少顷,终究是有缘无分……”说罢,他不再看我的眼睛。
“你准备准备吧,刘伯父的病,我会找最好的大夫。婚礼的礼服我让人给你送来了,你一直穿洋装,所以我订了今年巴黎最新设计的婚纱礼服,你穿起来一定好看。我这就先走了!”
他说这就是造化?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我心里一紧,氤氤地哭出声来。
这一哭,却是梦醒了。
窗外的桂树在风声中呼呼作响,我不由想起去年也大概是这个时候,我与顾少爷为了证实韩妈的真实身份去了玄武湖见闵爷,却差点被他困在那里出不来,最后我被贺叔同带了出来,顾少顷却被闵爷施了“赭红袍”。夜里他带着重重的伤痛来到这里,只为让我安心,却在不经意间又一次制止了一个黑影要刺杀我的举动。
如今,又是一年早桂飘香的时节,那个人,却再也不会来这里了吧?
我叹息着,从床头坐起,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披衣慢慢走到了雕花木窗前。
今晚的月色难得清明,夜风亦是凉爽,八月末接近九月初的天气,偌大的绣楼隐在一片皎洁的月光中,愈发衬得夜色温柔。
翡翠的鼾声在外间响起,这些日子以来,她上房绣楼两处跑,着实累了许多。因为木伯的事情,家里已将刘阿婆打发了出去,现下家里人事紧张,父亲母亲没有心力再请新的佣人来管家,只好将姐姐出嫁时带去的配房叫回来帮忙。
平日里,翡翠照顾着伤患的我,三婶婶那边自给自足,只有父亲母亲身旁离不得人。所以,家里现下除了翡翠,
还有司机一名,门房一名,厨娘一名,服侍父亲母亲的小厮丫鬟各一名。
翡翠的任务无故加重许多,再加上我脚伤未愈,行走多有不便,这下便更加累人。
我放缓脚步,尽量让自己不发出更大的声响,一步一挪着往窗户边走去。
外面月华满地,墙角里浅黄色的早桂开得正艳,馥郁清香,伴着温柔的风声摇曳多姿,我望着满天疏疏密密的繁星,轻轻呢喃:“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这诗的后半段还有四句,我却记不大清它的内容了,梦里贺叔同的声音是那样冷清,我听着他不带任何感情的和我说出这就是命这几个字,不由心中胆寒,为什么不是顾少顷,为什么自那晚的离开后他再没出现在我的梦里?难道,现实的取代已延续至梦境之中,我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吗?
夜幕很快降了下去,东方的天空渐次出现了鱼肚白。晨光中,不知是谁家的厨房已升起了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