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醒了他死寂的心,撞醒了他沉睡的眉眼,撞醒了他早就湮没的灵魂。
他没想到自己这辈子早就死了的心脏还能跳动起来。
跳的那样快,那样重。
可他终究是毁了。
冯锦奔跑着扑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贺渠,她蹲在他旁边,双手颤抖着不知该怎样将他抱起,他惨白的脸孔早已流逝掉生的痕迹,他涣散瞳孔里留下她最后一滴泪,那泪似乎是珍珠,比朱砂还醒目还贵重。
他干裂的薄唇挤出两个字,她压下身体想听清他说什么,可在她靠近的霎那,他温热的身体颤了颤。
不曾来得及握住。
不曾轻触她脸颊。
不曾来得及说一句我后悔了。
不曾来得及求她吻一吻自己。
甚至不曾有力气盯着她看很久,深深烙印下她的样子。
奈何桥上孟婆问起他爱着人间哪个姑娘。
他会不会忘了啊。
他该怎么说。
他笑着又恨着,抽搐颤动着,最终轻轻闭上眼睛。
扬起的手臂毫无征兆坠下。
重重的。
重重砸在地上。
冯锦怔住。
迟迟回不过神来。
警车将整片山底包围,冲破了寂静的山岭,撕裂了这花开遍野。
白茉莉死于贺渠枪下,贺渠死于畏罪自杀。
她至死不曾毁灭的贪欲,膨胀遗留在她狰狞的脸上。
他幡然醒悟的仇怨,终结在他胎死腹中的爱情里。
冯锦对不起贺渠。
她于无形之中杀死他,成为让他顿悟又让他死亡的诱饵。
她跪在地上,冰凉的指尖还握着他满是鲜血的手。
眼泪怎么都停止不了,谁也无法推开她移动她,她泪雾朦胧的眼睛里,是贺渠再也不会醒来的身体。
她见证了多少人的死。
多少盛世,多少衰落。
这永无休止的杀戮和成败。
她随风飞起的红袍像是一片火,在这狼藉中滚滚盛开。
冯锦穿红色最好看,不论是长裙还是旗袍,都美艳不可方物,纪容恪早就知道。
可她却极少穿,他以为她不喜欢,后来才知道她以为他喜欢看她穿素色,所以从不碰那些艳丽的颜色。
他们之间似乎总横亘着一道沟壑,跨越千山万水也触不到彼此那样遥远,他错过了她很多美好与特殊,她也误会了他很多执着与情深。
他庆幸自己总算没有在最后的最后错过她,在他还不算老,她还愿意呱躁的时候。
她用了八个月漫长的时间才遗忘了那一天。
才从那场噩梦里走出去。
她似乎更痴傻了,不知道是惊吓还是悲伤过度,这惊吓悲伤与生死无关,而是她又失去了一个曾经在她岁月里留下过美好痕迹的故人,是狠狠剔除掉的,在她百般不愿的情况下。
她更加缠着纪容恪,以前是他缠着她,现在她把他缠得连透口气都很难,她睡觉前总是要问很多遍,我醒来你还在不在?
他心疼得难受,他把她死死抱在怀里,唇贴着她耳朵,不厌其烦的一遍遍说给她听,“我在,我一直在。不管还有几十年,你醒来我都在。”
她才三十多岁,就得了健忘症。
很多事他要叮嘱无数遍她才能记住,记得还不是很深刻,模模糊糊的,时间久了又忘掉。
他没办法,只好把工作删减了大半,把更多时间用来陪伴她,都说冯锦祸国殃民,把纪容恪那样贪恋权势的帝王变成了一介平民,他收敛了野心,也不再张狂,世人在冯锦的背后,看到了这个男人最磅礴深缠的铁血柔情。
她多愁善感到令他无奈。
他长出了白发,她会哭,他感染风寒,她还会哭,他要出去半天她扒着窗子望眼欲穿的哭,他最终不忍还是把她抱起来带着一起去。
冯锦把该忘的都忘了,不该忘的也都忘了。
她只记得两个日子,他的生日,一一的生日。
连他娶她的日子她都不记得。
气得他骂她,小傻子。
何一池拿着刚刚缝制好的婚纱到蓝羽给她试穿,她懒洋洋趴在纪容恪怀里,死活不愿意下去,再催就哭闹起来。
纪容恪无可奈何,只能让何一池先放在房间里,等她有了兴致再去试。
可他看不到的地方,冯锦脸埋在他肩膀上,早就哭得泪流满面。
那婚纱好看。
特别好看。
等了这么这么多年,错过了那么那么多时光。
她终于要嫁给他了。
她哽咽着,两只手死死缠在他腰间,他抱着她往院子里走,问她要不要晒太阳,她最喜欢的紫罗兰开了。
夕阳将他们纠缠叠合的身体拉得很长很长。
她哭哭啼啼,却用最清醒的声音说,“容恪,现在你抱着我,等你老了我搀着你。”
他脚下一顿,因为她这句话忽然红了眼眶。
她前几天晚上逼问他怎么不说我爱你,我这辈子都没听你说过。
他理也不理,闷头装睡。
她气得那一晚都没睡着。
他不是不说,余生还那么长,他会说到她听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