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影道:“不必了……吧天生妖仙。”
即便今日的马护法不比当日跋扈嚣张,但与承影的身份却隔着天渊,哪怕私下被腹诽非议,当面又有谁敢造次,何况是拿了马护法的残缺来面前欣赏,承影想想也觉头皮发麻。
马含光出手很快,伍雀磬问完袖刃便当即出鞘,承影“不必了”三字都未说完全。
伍雀磬拆解一番,讪讪:“不过如此,门道都在出鞘那一刹,一旦出了鞘,便与寻常刀剑无异。”话毕便拉了承影过去研究他那对少年之手。
马护法被晾在饭桌旁,伍雀磬兴致好,连饭也浪费了,指导起承影握剑。
“依我看,这手天生便适合握剑,缺一分都不好,一旦有所残障,便再难控制御剑精准。须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承影余光里去瞟马护法,那人端坐着,似无表情,一时便有些心虚,也不敢贸然接廖宫主的话。
伍雀磬不管他,继续道:“而且以手窥人,这样白净的右手谁不赏心悦目?”
“所以承影日后要多加小心,千万护好这只手,一旦有所瑕疵,便就是恨错难返……这手如此,人亦如此。”
马含光的缠手被伍雀磬方才起身时带去了桌下,他低头去捡,便听到这句话。
将布带握回手中,马护法微微一笑,先前心中忐忑,不明伍雀磬为何转了态度,他此刻才懂她忽对她稍有好颜的用意。
一只被热浪灼伤的手,本就五指不全,他将遮丑的布条取下,换了他人面前,也未必会觉多么难堪。没人能拿只言片语伤今日的马含光,然伍雀磬不是别人。
他无法当即将缠手绕回,因太过刻意,就更显难看。指节蜷曲,收于衣袖之下,伍雀磬向他望来一眼,他忽而一抖,右手背于身后,竟第一次为那躯体的残缺感到羞愧。
承影的手是生得匀称,但未必能与马含光的左手相比,伍雀磬端了那手半晌,一心里便是难受,话到嘴边,却全然是另一番样子。
“有时人该有自知之明,什么叫今非昔比,无论是换了装束,抑或变了发型,哪怕做一样的事,说同样的话,回不去就是回不去,再多补救也是枉然。”
承影听不懂,马含光不接话,怔怔地坐于一旁。那满桌菜肴,失了热度,色香终究欠缺。
不久后马护法回武王峰,武王殿的侍者已许久未见过护法暴怒,那日的马含光,完全有当日暴戾至极的风范。
殿中物什全毁,近侍无故受牵连,伤的伤,残的残。
其实马护法根本也未曾修心养性/吧,只是压得太狠,若是反弹,怕是更胜当年。
寝殿一片狼藉,马含光斥退众人,将自己关锁其中。
倚在墙边,呆坐许久,耳边萦萦绕绕,是他所乞求,她之回应:
“你可知满怀希望,到最后希望破灭是何滋味?我哪怕亲身经历你背叛师门、与人私奔,哪怕是死,仍旧不愿信你会堕落。我知我愚忠,马叔叔教晓我许多事,白非白,黑亦非黑,人可有自己判断,却不该忘记本来出身,不该忘记立命之本[综仙古]清档重开!我最想要的不是你记得我,不是你十年之后回头告诉我你还爱我,我最想要的是当初那个你,是那个善良简单心坚志定的马含光,是那个哪怕执拗却目光澄澈的小师弟!你问你自己,还有哪一点像他,又还有哪一点值得我爱?!”
马含光跌撞起身,一把抓起地上翻落铜镜,心中念着:我没变,师姐……我还是他,我还是马含光啊……
执镜在手,新磨镜面,人影清晰。那镜中浮现,便是苍白面容,眼下黛青,双颊凹陷,哪怕束当年的发,着当年的衫,不是他,意义何在?!
马含光砸了铜镜,伸手覆住脸颊,便是那只唯余皮骨的右手,四指随后又抠入五官,他想起伍雀磬对于承影的盛赞,想起当年她也曾那般称颂过自己,痛哼出口,他将面目掩住跪伏于地,手指几要将那面皮撕烂,喉间呻/吟混杂,却无论他如何想要将那面目毁去,他始终也回不去当年那个他!
伍雀磬重生为廖菡枝,年轻光鲜,他是什么,她眼中反骨变节的卑鄙小人,一旦有瑕,便是覆水难收。何况,那已非瑕,他之改变,她于他身侧七年,早已历历在目,根本无需掩饰,也无从掩饰。
马含光早就料到会有今日,自己当初待廖菡枝如何,便该承受如何因果,他亦早做好准备与其翻脸反面。但命运何等滑稽,他一心利用之人,料到最后无可挽回之人,却是他哪怕倾覆性命也不能割舍之人。
对于廖菡枝,他尚能说服自己狠绝,能忍受被其敌视而只是护其安好,马含光可凭着那股复仇的信念,摒弃天地,包括他自己。
但是伍雀磬呢,他师姐呢,那才是一切本源,他却一直都在舍本逐末。
其实也非只这些,伍雀磬恨他,多半还与九华被灭有关。
伍雀磬非九华拔尖,却绝对当称门派最标准的好弟子,有人亲手毁她师门,此仇此恨,马含光不能自欺欺人,便是毕生难解。
可即便如此,他也未打算告知她当日九华掌门与万极勾结的真相。伍雀磬是生性耿直之人,耿直得太过美好,非黑即白,过刚易折。马含光能为她做的不多,至少不会再拿此事令她心寒。
曾经视作归宿的门派,视作信仰的师尊,一瞬信念倒塌万念俱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