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宴?梁峰目光不由一动,撞上了崔稷同样了然的视线。没有迟疑,他颔首道:“太尉相请,自当从命。不知摆宴何处?”
“在显明苑。”那小黄门细声细气答道。
显明苑是东汉时的离宫,位于建春门外不远处。改成游苑之后,也在几位当权者手里转了一遭,如今落在了司马越手中。能前往这座宫苑游兴,也是不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然而梁峰心中并没有多少荣幸之感,谢过小黄门之后,他转身登上了牛车。
崔稷催马跟了上去,隔着车窗低声道:“府君,这怕是东海王的手段。然则,须得从命。”
梁峰自然也心知肚明。这就像驯兽一样,先敲打,再训练,若是动作完成的好了,可以给些奖赏。一步步让人降低底线,成为唯命是从的走狗。
被人这么调|教,实在不是件让人开心的事情。可是能拒绝吗?
梁峰淡淡道:“我晓得。”
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还能如何?所幸司马越是个热衷“名士风度”的家伙,在他那里,多少还能留些颜面,不用奴颜婢膝、俯首帖耳。
崔稷叹了口气:“可惜霹雳砲献的早了……”
这可是他们原本留在最后的法宝,没想就这么献了出去。等到游宴的时候,怕就难熬了。
梁峰倒不怎么在意:“献给朝廷,总好过独献东海王。”
霹雳砲确实是件利器,但是这种配重式的砲车制作和操纵,要求精度也更高。在梁峰麾下,砲兵营的人员素质可是数一数二的,所有砲手都懂得最基础的数算,瞄准校砲的队官,更是熟知测绘,通晓文理。这样的人,放在军中也是难得。司马越难不成还能配上如此高水准的砲手吗?没了这些人,霹雳砲跟人力的也相差无几,倒是贵了不少,估计司马越也不会放在心上。
只要火|药这个真正的大杀器不曾外泄,其他都是小事。
崔稷也明白其中得失。只是观朝堂中的情况,怕是明天的游宴也非好宴。
看了眼车中人那疲惫的神色,崔稷不再多言,静静守在车旁,向官邸行去。
翌日,牛车沿着建春门驶出了洛阳城,又行数里,方才来到显明苑。此处已经位于山中,一路都是青石铺地,修竹成荫,就连炎炎夏日也被隔绝在了山林之外。无怪乎汉时皇家都要以此为行宫。
似乎根本没有受城中浩劫的影响,山林中清泉潺潺,楼台广布,还有不少鸟兽,在奇花瑞树间闲庭信步。想当年巨富石崇修建的金谷园,也只能与此仿佛吧。
一路驱车而行,梁峰的面色有些苍白,今日所穿的又是深色单衫,更是突显了疲惫病容。然而单薄身形走在幽谧林道之间,清风拂袖,云履踏茵,又有了几分飘然仙气。
因此,当他穿过石径,走到那座贵客满盈的露台时,台上谈笑声都为之一静。梁峰躬身对主座上的男子行礼:“下官见过太尉。”
司马越在心底暗赞一声,这一身,似乎比昨日朝堂还要出色三分。随即,他笑道:“梁太守来的正好,今日我可请到了贵人。”
能在位极人臣的司马越面前称“贵”的,是什么人物?梁峰的目光在席间一扫,便落在了一人身上。羽服星冠,鹤发童颜,只见一个卖相极佳的道人居中而坐。座位是相当尊贵,但是他的神色淡然,一副出尘样貌。
司马越注意到了梁峰的目光,笑着介绍道:“这位可是左仙师的亲传弟子。张道长,你观梁太守如何?”
众所周知,梁子熙是信佛的。可是司马越不但宴请了道人,还让对方随口品评。对于身居太守之位的梁峰而言,称得上失礼了。
那老道捻须一笑:“梁太守品格出众,灵窍通透,可叹误入歧途,伤了五脏。若是以吐纳法精修,佐以仙丹,或可有救。”
这话是褒是贬,一听即明。梁峰淡淡一笑:“生死有命,鄙人材质有限,不愿逆天而为。”
像是拒绝,也像是直陈心意,这话答的不偏不倚,就算以玄道自然论调来看,也颇具深意。
闻言司马越倒是愣了一下,摇头叹道:“好一个生死有命,梁君请安坐。”
梁峰再次施礼,脱履入席。
然而等他坐定之后,司马越并没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反倒谦恭的问那老道:“之前听闻张道长有养身妙法,孤甚是好奇,愿闻其详。”
那老道敛起面上笑容,沉声道:“国,身同也。母,道也。人能保身中之道,使精气不劳,五神不苦,则可长久。故而当爱养之。喜怒亡魂,卒惊伤魄,唯有遗形去智,抱素反真。此曰坐忘。然太尉身处浊世,难养贵体。不如采补服丹,以外药引内精,取精于玄牝,守生养气……”
就这样,老道侃侃谈起了房|中术和丹道,莫说是司马越,就连身边陪客,也都听得聚精会神。坐在客席的梁峰,似乎被人忘了个干净,他的面色却无分毫变化,只是腰身挺直,孤坐在榻上。
兴许是被太尉的看重激起了性质,老道一口气说了两刻钟,才长叹一声:“……这只是皮毛,若是修道,还需经年累月才成。”
司马越此刻哪还有半分猜疑,连连道:“仙长所言甚是!孤还听闻仙长有爻卜之能,不知可得一见?”
此时不论是佛道,都有一套表演的戏法。佛家惯爱行伤残己身之事,而道家则是标准的戏法。就像左慈在曹操面前钓松江鲈鱼,越是神乎其神越好。
那老道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