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的伙计从房门外走进来,总是扎起的卷发不知何时披散开,垂在肩头后背像是黑色的皮毛。
宁殇指了指孟旭的尸体笑问道:“要吃吗?”
卷发伙计转过头去,一副不屑样子。
宁殇看着尸体嗤笑一声,挥剑在地上刻下“孟旭已死”四字,拂袖将尸体整个收进了须弥石里:“且替你收了尸,免得被阴阳涧有修习推演的家伙算出什么坏事。”
毕邪不由啧一声,他不是第一次见宁殇杀人,尤其这等夺宝者杀起来根本不用留什么恻隐之心,但宁殇不愿沾染因果从未真做这么绝,不仅把精血元气吞噬得一干二净,连尸体也不放过。
“难道你和这家伙的老祖宗真的有仇?”
“有。”宁殇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他垂下剑尖,血水沿着剑脊分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晕染开殷红的图案。
“今天多谢毛兄相助。”宁殇说道,“第一步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劳烦毛兄提醒风掌柜,准备迎接孟家的老头子们。”
“毕邪也不必跟着我,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
卷发伙计没有说话,毕邪也没有多问,十分默契地转身消失在黑夜中。
宁殇笑了笑,打开窗子一跃而出。
……
……
宁殇会帮陆家,不只是因为他想要得到白玉令牌,更因为陆家驻扎在隐南陵。
这当然不是什么老乡情的意思,而是隐南陵这个地方,对于宁殇关系太重大。
他绝对不能让阴阳涧攻打隐南陵。
宁殇轻身出城,一路向南,走进山林之中,初发的草叶在夜风中曳动。
“我今天杀了孟旨的后人。”宁殇说,“所以我想来看看你。”
“这两件事有什么因果关系吗?”粗劣的木床上女人侧卧着,黄绿色的瞳孔里映着烛火和宁殇的轮廓。“你看我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虽然不是我儿子,没喝过我的奶,却喝过我的血。你要养我老。”
“这是自然。”宁殇垂眸说道。
七年期叶竹青自损精血保下宁殇一命,自身生命力严重流失,身体虚弱得甚至承受不住妖气的存在,不得不剥离金丹,修为尽散。
此后七年她便如凡人一般衰老生病,而今头发已经花白,眼角长出皱纹。
她从床上坐起来,便是这一个动作却几乎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叶竹青扶着床沿咳嗽起来,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宁殇往碗里扔了一枚丹药,用热水化开,面无表情地递给她。
七年前他精血枯竭,叶竹青凝自身妖血打入他体内。
宁殇虽然知道她安的不是单纯的好心,那一滴血撑断了他全身血管,若非背后锦绣图腾缓冲必然会更直接地要了他的命。如今他侥幸活下来,那滴血又阻断了他的修行之路。
但宁殇怪不得叶竹青,他会赡养她直到她寿终正寝。
宁殇向深处看了一眼,那里立着一座简陋的石碑,其下没有棺椁尸骸,其上亦没有名字,只是刻着“宁殇立于此地”几字。
这是一座碑,不葬人却铭旧事。
他在隐南陵背阴面这处隐秘山洞埋葬了他过往的一切,已死的父母活着的青姨过去的童年未来的情绪,他只留一具躯壳,背负着父母的魂魄在洞外游荡。
铭事,亦是明誓。
在这里叶竹青让他发了第一个天道大誓,宁殇要担当起他所闯下的罪孽,无论是父母的魂魄碎片,还是叶竹青的精血修为与羸弱身体。
续命,救人,复仇。
叶竹青喝了宁殇沏开的药水终于止住了咳嗽,她看着宁殇的背影问道:“你说你杀了孟旨的后人,有没有感觉高兴?”
“无所谓高兴,但我很愿意继续杀下去。”宁殇淡淡道。
叶竹青微讽道:“你总是这么冷血,你累不累?”
宁殇没有说话,静静地坐到床边。昏黄的烛光照着他还有些稚嫩的脸颊,他那一副大病未愈的柔弱模样看起来有点儿可怜。
叶竹青忽然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你长白头发了,有好几根。”
宁殇惨淡一笑:“我快要死啦。”
他还有最后一年寿命,哪怕他可以修行,也难以在一年里冲破九重天延寿。
叶竹青沉默了片刻,从破碗里抓起一把铜钱递给他:“你再算一次。”
“你还不相信?”
“我不希望老无所养,更不希望少夫人彻底死去,我却已经没有能力完成杀死你的诺言。”
宁殇苦笑两声,结果叶竹青的铜钱,用一缕真气雏形托起它们运转《周天易心诀》。
他喃喃地说:“不管我是死是活,你不能摆出个好看的形状吗?哪怕排成乌龟,好歹也是长寿相……”语无伦次像个孩子。
但他还没有说完,他的身体猛地痉挛,鲜血从他嘴角溢出来,铜钱失控地砸在他头上。
“我命多舛,天不可窥。”他抹了抹唇上的血,看向叶竹青:“还要再试吗?”
叶竹青看着他掌心的红色,终于摇了摇头。
宁殇疲惫地躺下来,闭上双眼,任由意识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这些年他不止一次地推算过自己的命运,却没有得到任何答案,只是一次次受到天道反噬。
天命宗敢以天命为名自有其底气,东君植下的这一幅锦绣图腾便扰乱了他的命数。
宁殇感觉到脊背上的十二修罗蠕动着,不只是吞噬生气那么简单,构成图腾的每一缕丝线都牵扯着天地大道,难怪东君不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