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过后,兰溪似是恢复了平日的作息,该起身时起身,该上学时上学,该做课业时便乖乖做课业。但枕月几个,还时敏锐地发现,自家姑娘平日里发呆的时候增多了。有的时候,就这么望着窗外的雀鸟鸣枝,也能看上好半晌。
那日过后,傅修耘兄妹俩都甚少再来寻兰溪一道玩耍。因着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启程去杭州了,所以这几日都随着傅大太太一道,四处游玩,毕竟来了湖州一遭,该去见过的名胜,该去品过的地道美食,怎么都该尝尝的。
只是偶尔,娴雅苑会收到表少爷和表小姐派人送来的东西,有的时候,是吃食,有的时候,只是不怎么值钱,却还挺有趣的小物件儿。每回,兰溪都是看了两眼之后,便交待枕月收起,流烟是没有看出这当中有些什么蹊跷,但秦妈妈却开心得不得了,直说姑娘开窍了,而且,从那日开始,便偷偷使人去舅太太带来的那些个下人当中,变着法儿的打探起表少爷来,诸如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平日里性子怎么样,屋子里可有贴身伺候的之类,事无巨细。这么一来,流烟尚在狐疑中,枕月却品出了些许不同来,暗地里琢磨了一番,便也愈发留心起傅家一行人不说。
这一日晚饭后,兰溪正歪在矮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书,秦妈妈抬首看了看天色,对枕月道,“待会儿给院里的人说一声,我看这天色,今个儿夜里怕是有雨,都仔细着门窗,尤其是书房那处,可别让雨飘进去湿了姑娘的东西。”
枕月连忙应声,便听命下去传话了。兰溪听罢,微微一笑,当年真是走了****运寻得了秦妈妈这样一个厉害的帮手,她如今才能这般省心。
秦妈妈看天色看得很准,夜色笼罩下来时,外面果然飘起了雨。细密的雨丝如细针、如牛毛,在夜色中悄然潜至,默然无声。
流烟回来时,头发和衣裙都已经****,不由懊恼道,“这雨也是,****看着都像要下,结果****都不曾下下来,今日却是说下就下,害得我半点儿准备都没有,淋个正着。”
枕月却掩唇笑道,“妈妈下午的时候就说了,今夜怕是有雨,谁让你自个儿不备着伞了,活该!”
“你说这天气也真是,这雨早该下了。偏偏年前冬上就没怎么下雪,立春后更是一滴雨都没下,这眼看着都快清明了,这才下第一场雨。这天气可真是怪。”
“怎么就怪了?都说这春雨贵如油,若下得多了,那还怎么精贵得了?”枕月笑言道。
“枕月这丫头说得是。这开了个头,这雨就不会少了去,别一会儿又给下厌烦了。”秦妈妈也跟着附和道。
枕月噗嗤一声笑出来,“可不是么?每年一到雨季,流烟脾气都要暴躁好些,总埋怨这成天的下雨,自己都快发霉了。”
几人说说笑笑,本是常有的事,谁知今日,兰溪听罢,却不知为何,陡然面色惊变,血色瞬时抽尽,从矮榻上翻身坐起。几人正愣神间,便见着兰溪不由分说掀开了盖在身上的毯子,起身穿鞋。
“姑娘,怎么了?”秦妈妈凑上前来,却见着兰溪已经趿拉着鞋,还随手拿起搭在矮榻边上的外衫,往身上一披,就往外走去。“姑娘,这是怎么了?这个时辰,你要上哪儿去?”再看兰溪的脸色,秦妈妈更是急得直嚷。
“我突然想起一桩急事,我得去找老爷。”兰溪白嘴白脸地道,而后神色惶然地直直举步往外走去。
秦妈妈连忙拉住她,道,“姑娘,你糊涂啦?今日老爷不是去了嘉兴公干么?说是要后日才会回来呢。你能有什么急事?不能等着老爷回来了,再去说么?”
兰溪没有应声,只是纷乱一团的脑袋里不停地有一句话反复敲打着,老爷不在,那怎么办?那怎么办?兰溪苍白的脸色上满是不安,唬得秦妈妈、枕月几个皆是变了脸色。片刻之后,兰溪却是猝然抬头道,“让人去备车,我们往三柳巷去!”
秦妈妈不放心,亲自和枕月一道陪着前往。两人都知道,定然是有什么事,不然姑娘也不会一路上一言不发,眉头深锁,心事重重的样子。所以,虽然觉得有些不妥,秦妈妈却说不出劝阻的话。
谁知,马车到了三柳巷巷子口,一直发呆的兰溪却突然回过神来,叫了停车。自个儿下了车来,枕月连忙取了伞,和秦妈妈一前一后追下了马车。哪儿知道,兰溪却是站定在了巷子口,隔着一段距离,在夜雨中望着陆詹的院门,不动不移,也没有迈开步子。枕月连忙撑开伞,遮在兰溪顶上,小心唤了声,“姑娘——”
兰溪这会儿却丝毫没有听在耳里,只是有些懊恼地暗忖着。方才一时心急,又因三老爷不在,满心满眼里就想着师父,不管不顾地就这么来了,却不知道一会儿见了师父该说什么?又该怎么说?难道就直接说今年江浙地带会发洪水,百姓流离,死伤无数,还曾酿成小范围内的暴动么?即便是师父,又怎么会信她?难道又谎称自己能未卜先知么?那倘若因着她的重生,一切都改变了呢?师父会不会当她是胡说八道,或者干脆以为她中邪了?
一时间,思绪纷杂,兰溪踟蹰着,久久拿不定主意。秦妈妈和枕月两人不敢出声问,更不敢劝,只能陪着,等着。夜雨如幕,敲打在撑开的油纸伞上,沙沙作响,只闻雨声在夜色中细腻如歌,似是了无人息。
一会儿后,兰溪叹息一声,咬牙道,“走吧!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