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溪倒并不认为太后这句话是在夸她。所以,她只是淡淡笑着,却并未搭话。
太后又深深看她一眼,“不只聪明,这胆子也够大。哀家是不知,你从何处得知这幅宜山秋行图对哀家意义非凡,但你妄想用这幅宜山秋行图来打动哀家,让哀家放你出宫去,你怕是就要失算了。”
兰溪终于笑着开了口,“太后娘娘,你老人家只怕也高看我了,不过一幅临摹之作,我虽是兰氏女,但却并不是我二叔祖本人,还不敢妄想能因为这个便请太后让我出宫。”她倒是爽快,算是承认了她作这张画不是巧合,而确实如太后所想,她是有所图,有所求,只是她所图与所求却绝不是太后所想的那样。
太后挑起眉来,“哦?那你倒是说说看,你真的大费周章,想要的又是什么?”
“不过是想给太后看看,我想过的生活罢了。”兰溪的答案却是出乎了太后意料之外。“太后娘娘可知,我头一回看见这幅宜山秋行图时,就觉得羡慕,若是有朝一日,能如我二叔祖那般,远离繁华锦绣的京城,远离这些权势纷扰,富贵烟云,只是纵情山水,自由自在,那该有多好?”
太后却是笑了,“看你今日临摹的这幅宜山秋行图,绝非一日之功。这画看似一气呵成,但这技法很是复杂,配色更是繁复,能画得这般惟妙惟肖,连哀家也难辨真假,至少需要几年反复的推敲和尝试,即便你是见了这幅画,就着手临摹,那时也不过就是个十来岁,什么也不懂的黄毛丫头,哪里就能生出了这么诸多的感慨来?莫要说些好听的,来哄骗哀家。”太后却是摆明了不信。
兰溪却也是不由恍惚,她头一次看见这幅画时,自然不是懵懂的少女时,而是前世,就在这寿安宫中。彼时,她已是深锁在宅院之中,历经了许多,失去了更多,心早已千疮百孔的妇人,那羡慕,又怎么会有假?
可是,这话却是不能对太后说的,即便说了,太后又岂会信呢?
“臣妇所言,句句是真,太后若是果真不信,臣妇也没有法子,只是希望太后看在这幅宜山秋行图的份儿上,将臣妇方才那番话带给圣上,信或不信,都在你们了,臣妇问心无愧。”这才是兰溪真正的意图。从起意要画纸和颜料起,就在心中成型的一个打算,说她异想天开也好,说她垂死挣扎也罢,努力地绘制这幅宜山秋行图,甚至不知太后会不会来,能不能看到都顾不得,就是为了让太后因着过往,哪怕生出一丝丝的恻隐之心,她便知足了。
而老天,显然待她不薄,太后来了,看了她准备的画,也让她说出了她想说的话,她已经尽力了,至于结果反倒不是那么重要了。
“绕了一大圈儿,原来,就是为了表明心迹?”太后似是觉得稀罕地笑了,只是那笑,还不及展开,却又被太后唇角的冰冷冻伤,就此凋零,“可惜,这只是你的心迹,不是四郎的心迹,更不是为了你们谋划这一切的那人的心迹。”
太后的语气冰冷刺骨,兰溪却是丝毫没有被吓到,只是微微笑,带着些许感叹,果然,这一切,已不是她保不保密,装不装傻的问题了。
“说实在的,太后娘娘,我自觉自己很冤,我为什么要为了我不想要,不清楚,更未参与的事情困如笼中鸟,任我与孩子的性命由你们拿捏?既是太后觉得我的心迹无关紧要,那么将我关在这宫里又有何意义?”
“因为你的心迹对哀家,对圣上无关紧要,可你和你腹中孩子的性命却很重要。”太后将话说得直白,不再用华丽来粉饰兰溪就是人质的这一事实。
兰溪沉默片刻,弯唇笑,一切都撕开了,是无所顾忌了,还是再不需要顾忌了?
看得兰溪的笑,太后轻轻蹙了蹙眉心,“哀家入宫时,也曾有过善良无争的时候,代价便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在这后宫女人不见刀剑的拼杀碾压中,来不及长大,便只能永远停留在无知懵懂的五岁。”
凤目骤抬,映入眼帘是太后被湿气氤氲,有些泛红的双目。这些事,兰溪自然不知,但她却心头一痛,感同身受,因为,这样的痛,她也经历过。
“所以,那个时候,哀家就明白,在这个宫里,什么善良,什么心软,都是最没用的东西。从那天起,哀家便将这些东西都丢弃了,就因为丢弃了,哀家才能带着我的儿子在这宫里安然地长大,才能扶持着他,坐上了那个最高的位子。那些年,哀家的心是冷的,硬的,现在老了,这心反而软了。”
太后说到后来,声音又和软下来,转而望向兰溪,神色有些莫名,“哀家是当真很喜欢你,无论是因你与他同是兰家人,还是因为你自己本身就是个讨喜的孩子。你曾经是真正关心哀家,哀家不是傻子,真情还是假意,自然分得清,若非必要,哀家也不想这般对你,可是没有办法。哀家可以对很多事心软,唯独有一个例外。”
太后略略顿了顿,然后望向兰溪高高挺起的肚子时,神色柔和下来,但目光却很是复杂,“你如今也就要做母亲了,应该能够明白。哀家这个岁数了,什么富贵荣耀都成了过眼烟云,即便明日就闭了眼,也没什么遗憾。但在这世间,唯有一个牵念,哀家到死也割舍不去。那就是哀家十月怀胎生下的亲生骨肉。”
那一句掷地有声,如同敲响在兰溪的心弦,有隐约的回响。兰溪终究没有开口,因为真正明白太后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