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秦侞暮坐在慧真新帮忙搭的秋千上晃,“你想做渔夫?”
慧真点头,手里拿着书鹊给的早膳剩下的金银卷,“我祖父就是渔夫。我爹说我们家世代都在湖泊江河里讨生活,直到几十年前的大涝,将村上的渔队连着祖父一块儿卷走了,我爹才上了岸。但我爹打小学的都是捕鱼看水看天,这本事,岸上也用不着,只有做些散工,所以家里得叮当穷,送了我上观。”
“什么大涝?”秦侞暮脚尖点地,倾耳道,“河里年年起涝,能吓得渔民上岸,是多大的涝?”
慧真瘪嘴,“我是听我爹娘说的,可当年活下来的都是没出渔的,所以也只是晓得个笼统。那年发的是百年涝,大齐到处都在下雨发水,我们缙东郡处在高处,江上水位涨了,料来是没什么大事儿的。”
他的声音逐渐沉重,“可是后来连下一个月暴雨,山上滚流石下来,压坏了兆南堤坝冲毁江道,直接淹了半个兆原府,据说连奉王爷都没逃脱满府俱灭。当时的水到我们这儿缓了不少,但还是把江面上的全舔走了。退水后开始饥荒瘟疫,村里活下来的壮丁们霸占了河道不说,拿冲上岸的死鱼换小孩儿,做起了人牙生意,到后头,路上跑着小孩儿就抱走。祖母不得已,才带着我爹上郡里讨生活。”
书鹊受带染,眼圈红红的,慧真顿时手足无措,“你别哭啊!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我家虽然现在穷,可道长不时给我贴补,都好好的,姐姐前年也出嫁了,姐夫特别好。真的,现在再好不过了!”
秦侞暮拍着书鹊的背,看向慧真,“那你跟道长说了吗?他可能还巴望你能上书院读书呢。”
慧真笑着把最后一口金银卷吃了道,“知足常乐,家里独我一个男丁,继续让老子娘在外头卖苦力,自个儿做着春秋梦,读着不知哪年能看到头的书,不如趁早使了这把子力气找个活儿干,娶个媳妇儿生个胖娃儿!”
秦侞暮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悲悯。
这个世界,难道就挣不出去了么……
慧真看了天色,手在衣裳上擦了擦站起来,“要到晌午了,慧净等会儿就过来了,我先去了。”
秦侞暮朝书鹊颔首,书鹊遂轻轻掩了院门,跟在慧真后面去了厨房。
秦侞暮抓着绳索,双腿在地上一蹬,缓缓地摇了起来。树荫下面清爽爽的,耳边能听见风声,她身子微微后仰,高昂头瞧着天空,嘴里低喃,“啊,慧净怎么还不来,可以和他换着推秋千了。”
忽然那软软的风乱了一瞬,院门吱呀着被吹开,秦侞暮的心也像秋千一样,摇晃起来。
前几日才见过的男子,一身浅蓝站在院外,像与天色相融,秦侞暮分神,秋千停了。那人从容不迫地走近,绕到她身后,温热的十指握着绳索,轻轻一推。
风又扬起,能闻到淡淡的皂角混青草的味道,秦侞暮不由自主地缩起来,眼里乱花花的,都是颜色。但她立时回过神,等秋千再回到他手里时,一言不发踩了地。
定郡公看见小姑娘蹙起的眉尖,轻言哄道,“上次是我失礼了,给你道歉。”
秦侞暮不睬自顾回屋,定郡公只有跟上她,“这次来,是有事儿要向乡君确认,作为交换条件,乡君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酌情告之。”
秦侞暮脚下顿住,“您的好意心领了。书鹊说那个男子四十上下,不胖不瘦,蓄着长须,面上黝黑,但是腕子露出却是白皙的,除此之外并无明显之征。我问得不多,其余的,您可以去找书鹊,她在厨上。”
说完再不管定郡公讲什么,几乎要小跑起来朝屋冲去。
“秦三,秦三!”
小姑娘虽然小,但一向礼仪周到,这回却走得急根本听不进一句话。他不知道自己在焦灼什么,心跳得很快,还乱糟糟的,来不及想,猝然抓住她的手。
秦侞暮一吓,像木桩一样僵在当地。
他什么意思?那个签儿他到底看没看?没看为什么不还给我,如果看了,那现在是什么意思?
只是一瞬,定郡公即刻察觉,放开手,也是那一瞬,他没能很好控制住面部,露了个很后悔的表情,接着肃穆地沉了脸。
方烧红的耳朵褪了热,山顶的风吹得凉飕飕,她别礼笑道,“虽说白云观也是供着香火,能上香客参拜,但观后还是秦府私院,定郡公下次万不能再走错了。您慢走。”
她转身时,低眼垂眉,但挂在腰上的禁步划了道微弧,压裙也漾起来,裙摆撒开,透着隐隐的决绝。
定郡公窒了呼吸。为什么?为什么今天要上白云观?即便不确定是谁把玉佩给的秦三,但也能得知连峥和柳河县的蹊跷,为什么非要上来问她?
他突然脱口道,“秦三你喜欢书签么?”
“书签?”秦侞暮下巴高抬,肩线绷直,没有回头,“那种东西,我以前有,不过现在,不玩儿了。”
她有点难过,转眼又嘲笑起自己,真的变成个年轻懵懂的女孩儿了么?想到这儿,她缓了缓,总算是拾起了点风度,侧身道,“仲叔之事,承了您莫大的恩惠,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与那人相会之日,天儿已是黑了,秦三实在……”
没来得及说完。
她眸子水亮,印出的那抹身影欺了过来,长臂一揽,将她圈在怀里。他低着头,呼出的气热热的,烫得秦侞暮抬不起脸,整个人都要埋在他怀里。
砰咚砰咚,万物失声,只有耳边他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