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韵一向耳聪目明,什么事都瞒不过她。女儿受了委屈,她心疼;女儿强颜欢笑,她更加心疼。轻抚楼襄的手,她眼中满是歉然,“怪我,没有处理好和你父亲之间的矛盾,连累了你。可是畹卿,无论如何,不要记恨他,因为他始终是你父亲。”
楼襄鼻子一酸,强忍着才没让眼泪落下来。吐纳一口气,她说好,然后轻声问,“那您呢,您有没有恨过他?”
贺兰韵涩然笑笑,“没有爱,哪儿来的恨。”
“从来都没有么?”楼襄抬头,神情迷惑,“那为什么要选他?”
有一刻的沉默,楼襄甚至听得到自己隆隆的,迫切等待答案的心跳声。
贺兰韵却缓缓起身,走到香炉前,点燃一小块香炭,置于金鸭香炉中,细细填好香灰,在上面搁了云母,最后放上一小方蜜香,不多时,炉烟碧袅,暖香氤氲。
她在一片旖旎的芬芳中回眸,目光幽幽,轻浅一叹,“起初也只是找个人,把自己嫁了而已。那时年纪轻,皇上还小,我是他唯一的至亲骨肉,不能不把经历更倾注在他身上。帮衬他,也是帮衬大燕,守护好贺兰氏的天下,是皇父临去时殷殷叮嘱过的。”
“我是个有野心的女人,你父亲则是个寻常男人,对妻子的要求是娴静温婉,能够崇拜敬服他。我做不到,甚至连装都不屑于装。时候长了,彼此隔阂越来越深。何况尚主,总免不了做小伏低,他也是个骄傲的人呐,如何能摆出一幅恭顺谦卑的模样?”
微微一哂,她言简意赅的做了结语,“所谓怨偶,大概就是指我们这样的夫妻。”
楼襄默然,只觉得舌尖喉咙五味陈杂,半天才问,“母亲后悔么?”
贺兰韵毫不迟疑的摇头,“我说过,我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叱咤风云比相夫教子更能吸引我,这个想法年轻时尤甚。人不能太贪心,有得必有失,我享受过至高无上的权力,赫赫扬扬的声威,就不该像寻常女人那样贪图丈夫温言软语。这一点我很早就想清楚了。”
顿了顿,她看着楼襄,认真道,“畹卿,轮到母亲问你了,你有没有想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楼襄眯着双目,袅袅霏烟在她眼前蜿蜒盘旋,周遭一切变得模糊迷离,有什么东西隐藏在那片朦胧里,却又抓不住,看不清。
倒也不是没想过日后的归宿,可父母的爱情实在为她树了个太坏的榜样,以至于无从想象,男人对女人的爱该是什么样子。
她对权力没有异乎寻常的渴望,不过也深知,女人倘若没有家族倚仗,即便再美再温柔,也是枉然。她的靠山是母亲,是太后,是看上去虽荒诞,但心里却疼爱她的皇帝舅舅。
她已有了尊荣富贵,如果还祈求完满的爱情,会不会太贪心了些?
自嘲一笑,她尽量轻松的回答,“我是个没出息的人,还是希望能得到爱,喜欢我的人,刚好我也喜欢他,两情相悦,共度一生。”
贺兰韵深深看了她一眼,扬唇微微笑了笑,“好,母亲知道了,记住你的选择,希望将来你能实现它,不留遗憾。”
母女交心半日,贺兰韵却始终没有答应免除对梁氏的责罚,只说,“朝令夕改的事,我可做不来。”
拈了颗加应子含在口里,她再笑道,“你父亲近日心情不会好了,说不准还会找你闹上一闹。去大觉寺住几天罢,眼不见心不烦。”
楼襄不禁抿唇一笑,“母亲就像会读心术似的,总能猜到我在想什么。”
“住够了就早点回来。你瑜姐姐下月忙着预备婚礼,你也该好好帮帮她,还有她弟弟就快到京了,小孩子乍离开家难免不适应,太后上了年纪禁不得孩子哭闹,没事多去寿康宫请安,照应着些,就当是替我尽孝了。”
“这么多安排,原来所谓提早,却是没好事,总归要还回来!”她掩口一笑,复又忙不迭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