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病情那天,病房是死一般的宁静。
其实老花和王雯陪着女儿遭罪这么多年,哪能没有过心理建设?
可那毕竟是他们唯一的掌上明珠,父母的痛,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反倒是花晚最先缓过劲儿来,笑了声:“白血病……也有治好的呀,王主任已经给我确诊了吗?”
“还没。”蓝嘉树握住她冰凉的手,用全部的力气对两位老人许诺:“我已经联系到了美国纽约一家治疗血液类疾病的权威医院,那里的医疗条件是全世界最顶尖的,如果带她去的话,也许结果会比留在北京要好很多,待情况稳定下来,我再接你们过去。”
许多已经结了婚的男人,都很难承受另一半身患绝症所带来的负担,更何况这两个孩子不过是口头上的婚约。
这样接受蓝嘉树倾尽全力的爱,似乎对他的人生而言太不公平。
但希望所来的蛊惑力,又实在叫人讲不出正义的拒绝。
一件生死之事,花晚在患病的五年来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她慢慢地和蓝嘉树十指交叠,小声同意:“好,我去。”
背井离乡在这种时候,显得尤为恐怖。
可想到身边还有他陪着,花晚又觉得自已可以硬撑。
“我已经跟王主任沟通过,他尊重这个选择,如果可以,就尽快动身吧。”蓝嘉树说:“看来在协和是没办法控制病情恶化了,现在的每一天都很关键。”
“好,好。”老花努力想笑,答应着的表情却很扭曲。
这个大度而乐观的父亲,终于也有顶不住的时候。
“爸……”花晚最见不得他难过,忽然就把脸埋进膝盖,哽咽着说:“不要这样好不好……”
蓝嘉树转而搂住她,任她倒在自己的膝盖上没有形象地失声哭泣。
王雯也侧过头去,憋得喉咙发痛。
“我昨天跟宁总提过离职了,他没有强我所难。”蓝嘉树说:“这几年做游戏,我也有些积蓄,经济上不用太担心,等到美国先让花晚在医院安顿好,没别的问题了,马上纠结您二老去陪她。”
王雯平时能说会道,此时却半个字都没办法讲出,唯有点头。
她痛心女儿,心疼女婿,恨命运的不公,也恨自己作为母亲的没用。
如果可以,真的想替花晚遭这份罪,便再好不过了。
——
蓝嘉树这辈子的所有行动能力,都在出国治病这件事上体现了出来。
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再不是那个玻璃心的少年,而成为能够支撑起一个家庭的顶梁之柱。
签证、转院、行李托运、房产办理……数不清的琐事早就在这段日子里飞速结清,包括放弃了易迅那个足以令所有人都艳慕的工作,痛痛快快地变得一无所有。
蓝光启无声地看着这一切,正因为自己全都经历过,才深深地了解儿子的心情。
为他骄傲,还是难过?
这几乎是道没有答案的人生习题。
动身前往美国的前一天,大律师特意到医院拜访,和小树在医院的茶水间说了些很实用的嘱托,最后毫无例外地掏出张支票,上面数额惊人。
蓝嘉树拒绝:“不用了,我会自己想办法。”
“这不是给你的,这是花晚的。”蓝光启坚持塞进他手里:“你好多年没花过我的钱了,我盼着在我死前你都不要花,这样我也觉得你有本事,不过凡事都有例外,你可以留着它,但凡有急需,不用因身外之物而造成永远的遗憾。”
关于父亲隐瞒花晚的病情的行为,蓝嘉树当然极度生气,但毕竟已经不是非黑即白的小孩子了,这些日子理解过人生的无奈,也渐渐理解了蓝光启作为父亲的选择。
他瞧着拿着支票,沉默许久,最后终于还是塞进钱包,当做去美国的最后一张护身符。
——
婚姻是大部分人都不会错过的社会关系,民政局每天都会赢来各种各样的伴侣。
但女方坐在轮椅上被推进来,还是有点少见。
工作人员见状赶忙问道:“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们的?”
蓝嘉树拿着所有必备的证件:“我们要登记。”
“拍照了吗?”工作人员问。
“还没。”蓝嘉树回答。
“那先左拐去小相馆拍照,拿了照片再填表。”工作人员热情指点:“小王,你带他们过去。”
“不用啦。”花晚摆手,为难地看向陪同而来的老爸老妈:“还是算了吧。”
“你们自己决定。”王雯只能这样表态。
本来两个孩子已经商量好六一节领证,现在因为飞速的病变和出国的行程,小树坚持提前,反倒是仍旧不忍心拖累他的花晚心生退却之意。
对此蓝嘉树并不意外,忽然笑着抚摸她的头:“好不容易把你骗到手,不会让你走的。”
花晚曾以为自己会有很幸福的小家,可以做个快乐的妻子和母亲,但眼前的现实实在让她不知何去何从,除了蓝嘉树这个人没变,好像什么都变了。
但人还在,其实也便足够。
她几秒之后也随之淡笑,没再吵着离开。
每天都在拍结婚照的小伙子业务很熟练,将背后的红布整了整,扶着相机热情询问问:“准备好了吗?”
稍微化了点淡妆的花晚从轮椅上站起来,费力地坐到椅子上,摸着头发问:“是不是有点乱。”
拍照的小伙子本以为她是不能走路的,见状才明白只不过是身体虚弱,忍不住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