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这些天同自己嬉笑怒骂,宛如繁花的脸。她曾经认为那是世间最浪漫动人的面容,她喜欢那种直接而明媚的美,她向往她的五彩斑斓。然而不过半日,所有的美好皆数幻灭,脑中那个美丽的身影碎裂开来。
——那名唤为莲衣的女子,木然地躺倒在地,原本白皙如脂的肌肤,此刻已经散失了全部的光彩活力,落满了斑斑血迹,空气中一股死尸的味道蔓延浮沉,仿佛冤魂的怨气盘结,久久不去。
岑可宣捂住嘴,喉咙发紧,嘴唇煞白,全身更是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惊恐,害怕,荒谬,不敢置信,各种情绪瞬间涌上心头,如千万般残枝纠结,混乱不堪。
她……死了?什么时候死的?又因何而死?方才还同自己谈笑风生的又到底是谁?
无数的问题在脑中盘旋,她只觉脑袋嗡嗡作响,却是空白一片,毫无头绪。
陷入空茫的状态许久许久,仿佛整个人快要变成一块石头时,才恍惚间惊觉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她终于慢慢开口,发出的声音干涩而沙哑:“你到底为什么跟我进去?”眼睛却是依旧眨也不眨地看着莲衣的尸体。
霍轻原一愣,旋即好似放松一般靠在一旁的墙壁上,不以为意地道:“为什么?不过是好奇而已。”
“好奇?”岑可宣回过头来,赫然盯紧了他的脸,“我也很好奇,你究竟是什么人。”
霍轻原无所谓的笑笑,“一介闲人。”仍旧一副不予解答的样子。岑可宣近乎尖锐的视线游离在他的脸上,来回巡扫,仿佛要看穿他,他也毫不畏惧,平静的接受她审视的目光。
这无声的对峙不知持续了多久,岑可宣终于在长久的沉默中明白了一件事——真相永远属于强者,而她不具备强迫他人给出真相的实力,他既不肯说,自己其实根本毫无办法。在方才地下室的一段经历中,她能够自保性命便已是万幸,又何必自寻烦恼?
认清这个现实后,她终于放弃了质问,脸色木然地说道:“我们把她埋了吧。”心中却空洞得好似浑然无物。
这座寺庙已经荒废很久,人迹罕至,不仅屋内蛛网错落,灰尘仆仆,院中也是杂草丛生,特别是靠墙角的位置,荒草像是得到了特殊的养分,疯涨多年,已经到了齐膝的高度,乍一看去,恐怕藏得下不小的蛇虫。这绝不是常人愿意踏足的地方,难怪莲衣的尸体会被藏在这里。
走出院子,围着四周绕了一圈,发现之前在地下的石道里穿行几许的距离,地面上却已经绕过了横面的两条街,远离了街市的喧嚣。此处近有一家宅院,瓦片层叠,黑灰暗沉,不知是否有人居住,远远看去,依旧荒凉。
他们找了个土坑将莲衣埋葬,黄而带红的泥土,用破庙里废弃的铁锹铲起,然后一点点覆盖在那张已经僵硬的面容上,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一个如此鲜活明丽的女子,居然转瞬间就变成了尸体——世事竟能荒谬至此,而生活中的每一幕,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她不知。
不断地回忆着这些天的种种,脑中却越来越乱,桌沁儿和何梁的死,莲衣主动提出要教心蓉舞艺,甚至是偷偷告诉自己槿月的秘密,这些恐怕都是早有预谋。接连几日见证了两次死亡,自己也深受重伤,她只觉得这个世界血腥残忍得令她害怕,她只想远远躲开。
可是她不敢忘记那张绣有血麒麟的手帕,这一切,或许并不是她想躲就能躲开的。
究竟是谁呢?会是当年杀了岑家的那伙人吗?他们是想要自己身上的那块玉佩吗?想到这里,胸口的疼痛忽然加重了许多,握着铁楸的手也微微有些发抖。她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继续分析着:虽然不能确定这些天自己见到的莲衣是否是同一人,但有一件事她确定无疑,那就是眼前的死者,绝不是今日在房檐下同她窃窃私语的人——那个有心引导她进入地下室的女子。
那个女人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她忽然扔掉手中的铁楸站直了身体,像给自己打气般深吸一口气后,这才转身拍了拍霍轻原的肩膀,言简意赅地道:“我还有些事,咱们后会有期了。”说完,也没等霍轻原回复半句,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寺庙,便撇下他独自朝远处的旧宅走去。
宅院旁边隐隐瞧见有条小道,幽幽长长蔓延而出,能通到街头。
她并非十分果断干脆的人,照理说,假若霍轻原没有骗她,那么他至少勉强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两人又算有些短暂的同伴经历,于情于理,都该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或者聊上几句,哪怕是带有敌意的互相试探也好,断不该如此一言不发就分道扬镳。可是她已经没有精力了,紧绷的神经,受伤的身体,混乱的思绪已经折磨得她苦不堪言。
她如今只想回到半江楼,回到白莫寅身边寻求一丝依靠和庇护,将莲衣的事情告诉他,她应付不来这些,但白莫寅一定能。如果是他的话,一定能解决好的。她握紧了拳头,脚步愈发快了起来。
霍轻原并未阻止,沉默地远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方才低下头。脚下是微微凸起的坟冢,一块方长的竹片,他缓缓蹲下身子,将竹片捡起来,从袖口伸出的另一只手里握了一柄飞刀,在竹片上划出几笔,迅速而有力。
片刻后,他的身影在渐渐昏黄的日光里,消失在同岑可宣离去时相反的方向。
微风渐起,在破旧的寺庙中穿堂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