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芜以为只要一将朝廷中泛滥开的流言讲出来,关不度就会立即反驳。可是,并没有。
关不度听完,面上变得不苟言笑,与方才见她突然到访的惊喜模样判若两人。
烟芜不禁有些不安,难道……
“你是皇上派来的,是想做安抚我的说客还是来宣读我撤职入京的圣旨?”关不度瞬间改作金刚怒目,一对浓眉几欲竖起,显得虎虎生威。
傅烟芜从他的口气里听出浓浓的敌意,一时缄默无语。
关不度冷冷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卜算子。”
后边三个字明显拖了长音,泄漏出他心中的愤怒。
烟芜仔细端详过去,关伯伯只比去年老一岁,可脸上多了无比的沧桑之感。算起来,他比珠二叔略微年长些,容貌跟珠二叔却像隔了辈分的人。珠二叔前半生凄凉,但现在有祖母有傅家,珠二叔能彻底获得新生。可是关伯伯呢?他肩膀上担着的不是一两个人,而是数万数十万人。
“如你所言,我的确想反。那个女子讲得对,帝王无德,天意覆之。你不用绞尽脑汁了,我是不会回京城的。看在我与你父亲的情分上,希望你能继续帮忙照看明月。”提起这个没有缘分的儿子,关不度多了一丝慈祥之色。“若是我死了,明月就拜托你了。”
傅烟芜急忙问道:“宫里派来云州传旨的太监死了吗?”
她忍不住在心底祈祷,千万不要,不要死。只要那太监还活着,她就还能维持局面。
关不度不懂她瞬间惊变的脸色,重重哼道:“云州城门紧闭,传旨的太监进都进不来;再说我岂是那等滥杀无辜之徒。你也太小看你关伯伯了。”
言下之意,他没杀传旨之人。傅烟芜难掩激动之情,手指紧抓住璎珞,两颊的笑容似死里逃生。
“那个传旨太监想进城却无门,我便让他在城门口宣读了圣旨。听他念完圣旨,我没接,直接下了城墙。听说他在外头被晾了一天,后来就离开了。”关不度正说得好好的,不经意瞥见傅烟芜难以捉摸的笑容,问道:“你笑什么?”
傅烟芜与关不度静静对视,全身上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温婉沉静。她低下头,轻轻抚摸了下璎珞中间的猫眼石,才似笑非笑道:“关伯伯,我想对您讲一个故事,您不妨听听看。”
关不度虽感突兀,但也被勾起了好奇心。这种时候,小侄女还有心情说故事。
烟芜见他没有反对,将埋藏许久的秘密娓娓道来。
“在我心里一直有个大英雄。他十几年征战沙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被云州百姓视为救星;他不畏强权,勇敲登闻鼓,令外戚余家胆寒,叫太后厌恶。但是百姓们都爱戴他,他也爱民如子。这样一个文武双全有勇有谋的将才,苍天不负,他最后得以加官进爵,坐到了一卫的大将军,下领数万雄兵。”
关不度乍一听便知道她说的大英雄是他,一时眼眶微潮,忆起不怕死的当年。
当年,他只是个热血男儿,没有封侯拜相的满腔抱负。他是土生土长的云州人,从小结识了一帮仗义兄弟。照吏部规矩,官员不得在原籍做官,科举入仕后他被分到关内道一块不毛之地任县令。若不是几任云州刺史接连丧命,他也不会被吏部临时急调,暂代云州刺史。
云州是块硌牙的硬石头,和南诏动不动就有纷争,弄得不好就要丢性命。可是云州在他的治下,一天天好起来。身为云州刺史的他,追求的也不过是让这方百姓安宁,因为这里就是他的家乡。
此时小侄女这般盛赞于他,关不度胸中平添一股豪情。
“这位大英雄最难得的地方,也是我最钦佩的地方,却在于他不仅是保家卫国的良将,更有一颗仁义心肠。云州在战时丢失了近百名婴孩,那是他最艰难的时刻。他既要组织抗敌,又要应付无德的虎狼之师。然而,他心底从来没有忘记这些婴孩,苦苦坚持十几年,坚持要查明真相。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英雄和他的兄弟们查得,婴儿之死是因为一个妖道、一个帝王和一个“西南现帝星”的卜辞。
英雄悲愤莫名;与此同时,他儿子的尸体又被悬挂到云州城门外。当看到尸体的那一刻,英雄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嗔念,带着手下的军士举起反旗,并放南诏军队直接北上。”
烟芜讲到这里,回头看向关不度。“关伯伯,您想听后来的事情吗?”
关不度已是吓得瞳仁暴突,心脏几乎要四分五裂。他生平未体会过如此震撼,顾不上回答她。
“后来,王爷谋逆、各道各州乃至各县都跟着造反,整个大丰变成阿鼻地狱,处处白骨尸鹫鬼哭狼嚎。尸体堆积成山,血流成河,没有一个人能独善其身。当那位英雄看见此情此景,心中后悔不已,觉得自己铸下大错。他非常内疚,日夜自责。”
“最后呢,最后怎么样?”关不度再也听不下去。只是想一想那尸横遍野的场景,他就痛苦不已。如果,大丰真的是因他生灵涂炭,那他简直就万死难辞其咎。
傅烟芜轻轻笑道:“最后,最后没有了。因为我来了啊。”
关不度缓缓摇头,然后猛地抽出大刀落在她肩上,眸中满是痛苦迷茫。“你,你在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傅烟芜的声音如一阵和煦的杨柳风:“关伯伯,我来了啊,所以您不会内疚,不会再痛苦了。那些都是上一世发生在贞武十年的事情,如今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