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寄庭眼下官职只有正六品,没有参加早朝的资格,因此也不用天没亮就起,每日都是陪姚老太太用完饭再坐马车去户部当差。昨晚中秋,姚寄庭月下独酌了几杯,早上醒来,眼底有明显的青黑。
他是男人,没留意这些,姚老太太却注意到了。中秋思团圆,猜到孙子肯定又想陆筠了,姚老太太眼角耷拉地更低,心不在焉地用饭,瞥见孙子放下筷子,姚老太太才垂着眼帘,不咸不淡地道:“昨晚我梦见你祖父了,他叫我下去陪他。”
姚寄庭呼吸一窒。
姚老太太瞥了他一眼,继续道:“吏部郎中柳大人的次女知书达理,温婉端庄,柳夫人一直都很喜欢你。前几天我与柳夫人约好了,二十那日一起到安国寺上香,你心里还有我这个祖母,那日好好拾掇拾掇。你若不用我管,祖母也不活着碍你的眼,今晚就下去找你祖父。”
吏部尚书下面有左、右两位侍郎,下任尚书必定从他们中间选一个。两个侍郎各有心腹,其中左侍郎与陆家关系不错,如果左侍郎升上去,等他老了,陆嵘也提拔起来了,正好接任。柳大人站在右侍郎那边,与陆嵘是对头,故想拉拢孙子过去。
自从与陆家闹僵,皇上对姚家似乎颇有微词,除夕晚上没有赐菜,但丈夫祭日,皇上还是送了礼来,至此姚家才又得了脸面,但势头远不如从前。后来陆家阴险散布了些流言蜚语出去,说她苛待孙媳妇,致使孙子婚事困难,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家世不错的,姚老太太不容孙子再错过。
柳家二姑娘?
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庞,姚寄庭苦涩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柳家二姑娘小有才气,据说行事极其重规矩,又有孝名在身。但不提容貌,陆筠也会作诗作画,只是她不喜张扬罢了,为何祖母就是不肯喜欢陆筠?
他不想答应,可姚寄庭再也听不得祖母以死相逼的暗示。
他是祖母亲手带大的,祖母六十多了,不知还能陪他多久。
“孙子全听祖母安排。”艰难沙哑地说出这句话,姚寄庭倏然离座,大步而去。
姚老太太却满意地笑了。她知道孙子并不愿意娶柳家姑娘,甚至可能有点恨她了,可姚老太太不在乎,她只想孙子快点成家,立业前先为姚家开枝散叶,等她抱到了重孙,看陆家还怎么口口声声坚持替陆筠辩解!
忆起那日在陆家受到的屈辱,姚老太太嘴角紧抿。陆家人丁兴旺,自家就孙子一个,姚老太太是不指望她能活着目睹姚家压陆家一头了,但只要她活着,陆筠就别想顺顺利利地再嫁,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哪家会娶?
冷笑一声,姚老太太拄着拐杖去走廊里遛鸟消食去了。
逗完鸟,姚老太太回了房间,命人把她提前准备好的两身秋袍送到孙子那边去。丫鬟刚走不久,门房突然派人来通传,说是兴安伯府的赵太君登门拜访。
姚老太太眉峰跳了下。
她与赵太君曾是手帕之交,豆蔻年华,同时喜欢上了高中状元的丈夫,当时关系就淡了下来,她顺利嫁进姚家后,赵太君看她越发不顺眼,两人渐渐成了对头。兴安伯府早就没落了,那几年赵太君见到她都躲着走,直到丈夫病逝,赵太君才又开始蹦跶,只要赵太君来,那肯定没有好事。
不过孙子马上就要与柳家结亲了,姚老太太倒想先听听赵太君的讽刺,然后再说出自家的好消息,看赵太君会是什么表情。
“请进来吧。”坐到厅堂主位上,姚老太太端起茶碗,怡然自得地品茶。
赵太君年轻时没有姚老太太好看,老了也比姚老太太显老,但今日她气色罕见的红润,人没到呢,笑声先从走廊里传了过来,中气十足。姚老太太皱皱眉,斗了这么多年,她听得出,赵太君笑成这样,要么是兴安伯府有大喜事,要么就是自家倒霉,赵太君来幸灾乐祸了。
可最近家里顺顺遂遂的,并无任何异样啊……
姚老太太想不明白。
赵太君终于拄着拐杖转到门口了,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缎褙子,在阳光下甚是刺眼。姚老太太心中不屑,也不说话,一双老迈浑浊的眼睛冷冷地瞪着赵太君,等她自己交待来意。
赵太君看到她故作镇定的模样,先是一阵放声大笑,笑得姚老太太皱眉,赵太君才拄着拐杖走到姚老太太旁边坐下。喝口茶润润嗓子,她探究地打量姚老太太两眼,跟着叹口气靠到椅背上,悠悠开口道:“珉书啊,先前你说陆筠那孩子不好,我还当是你太挑剔,仙女似的美人也能挑出错,现在我总算信了,陆筠的品行确实有问题。”
姚老太太食指动了动,继续保持沉默,心里却有些期待,期待听到陆筠丧德败行的事迹。
赵太君知道她在等着,故身体朝姚老太太倾斜,说悄悄话般盯着姚老太太道:“就说昨晚,陆筠也去赏花灯了,还贪图宋氏灯楼的彩头,带着她弟弟一起上台比试,结果她梅花桩子没踩稳,竟然从上面栽了下来,被一起比试的男人给接住,当着那么多百姓的面搂到怀里!啧啧,你说,她好好的大家闺秀,去搀和那种热闹做什么?”
果然是丢了大人!
姚老太太心中窃喜,神色却淡淡,仿佛陆筠与姚家没有任何关系一般,只微微惊讶道:“竟有这事?”
“可不是,”老咸鱼上钩了,赵太君干瘪的嘴角翘了起来,“更丢人的还在后头呢,你猜猜,接住她的男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