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林环绕,青石小弄,两旁高高垒砌、青苔斑驳的石壁,一转身的狭窄;日头西斜,满满橘红的光将那一片片的剥落柔和了许多……
齐天睿站在老旧的木门外,看那门里的白衣少年揽着粗布小褂的女孩儿依依不舍,瘦削的肩膀支撑,一副好是担当的小模样。总算告别,石头的门槛高,他伸手,她只管扶了那冰凉的石头。
一道往路旁马车去,日头从身后来,在眼前拉出长长的影子。一前一后缓步而行,青石上两人的脚步声轻轻回响,一替一换的,他的沉些,她的浅些,不觉的,那浅声的脚步就随着他调着快慢、错出了有趣的节奏。他笑了,回头瞧瞧她,正低着头想心事,丝毫没觉出自己的无心小筑,他便也不语,随她慢慢走,享受这静谧的弄堂。
“赎玄俊……花了多少银子?”
身后终是轻声开口,他也轻声应道,“离开醉红楼是三百五十两,而后离开教坊是额外的五百两,再后来……”
“没有再后来。”小声儿打断,“那是你成心的,不能算。”
“嗯,”他不争,安然应下,“那就是八百五十两,月息三分,利滚利,半年,算一千两吧。”
“……我有五百两,剩下的等……”
“不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赊账。”
轻描淡写的声音,好是应着夕阳下安静的农家小弄,只是话中吝啬将这淡泊悠然彻底打碎,一股商贾奸气从头顶浇下来,真真是……
身后没了动静,脚底下那小节奏都乱了,他屏了笑,转过身。晚霞从她身后笼罩,浓浓七彩的光像托着银白的小仙子,此刻小眉倒竖,两只清凌凌的琥珀毫不掩饰地烧着小火苗,让那白玉雕琢般的小模样如此生动,趣然……
他开口,语声应着这周遭的一切,缓缓的,“怎的?想赎人银子不够还有理啊?我这可没算她这些时的吃穿用度还有张保儿的雇佣,细算起来……”
“你怎的跟醉红楼的鸨娘似的?”
“醉红楼鸨娘也讲人情的,你去赎,看看三百五十两她给不给你。”
“是!你是常客么!”
小声儿脱口而出,她立刻咬了唇,浅浅的眸中掩不住就一丝怯怯的慌乱,“我……那个,我管不着,只是……”
他挑了挑眉,想笑未笑,只留那笑意低头对上她的眼睛,“那好,鸨娘给了我是人情,我又为何要给你?你是何人?嗯?”
他大言不惭,认得“光明磊落”,一时的,她倒成了尴尬的,毕竟将才的势气从何而起也说不清……
“傻丫头,这还要想啊?”看那懵懂无措的小样子,他忍了那即刻咬一口的冲动,柔声道,“来,叫声‘相公’,这一千两咱就免了,待到往谭家班去我再好好儿送她两身行头,如何?”
晚霞映在他脸上,橘光好是柔和,连唇边那分明不怀好意的笑都有理了似的……一身好行头,又是几十两的银子……铜臭腌臜,却又如此诱人……她轻轻抿了抿唇,“你不是说,人前尽为妻之道就好么……”
“这还不是人前?大庭广众的,天,地,日头,还有这弄里两边门后的人家。”他说着,笑意满布脸庞,“听话,小莞莞儿……”
“呀!”他这一腻声,腻得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小激灵,“你叫我什么?”
“嗯?”这一声好是莫名,看她吃惊的样子他佯作失言,忙道,“没敢用叶先生叫的莞儿啊。”
“那也不能叫这个啊!”小眉惊挣,小声顿时尖尖的,“小碗碗儿?还小碟子呢!”
他扑哧笑了,不敢大声却是止也止不住,笑得那地上的影子都在颤。她瞪着眼睛看他无赖,白净的小脸被晚霞染得红扑扑的,好是羞恼,他看着更得趣儿,那笑便越放肆了几分。
安静的弄堂,夕阳晚照,笑得如此尽兴,待到收拢,那眼中却再也掩饰不住,疼爱地看着她,“你真真难为我。不肯叫相公,又不肯我叫你。这回我可不依了,一口价:‘小莞莞儿’还是‘丫头’?必须挑一个,否则,一千两,概不赊账!”
真真无赖……谁是丫头,哪个是丫头,为何非要叫她丫头!旁人在他嘴里都有端端正正的名字,唤起来多少尊重,为何到了她这儿,名字就都不中用了,逞了性子似的,小猫小狗儿地浑起!从前不觉,如今听着心里就难受!这么想着,她嘴巴不觉就噘了起来,委屈得酸酸的,叫“莞初”就那么为难你么,昨儿夜里才哄着叫的,这才几个时辰就又不认了……
小心眼儿里再失翻江倒海,也毕竟气短,一文钱逼倒英雄汉,这,这可是一千两银子呢,谱子不能卖了,那点子月钱要攒多久……
胸口闷,她狠狠吸了口气,罢了!一咬小牙,“随你叫!”
大义凛然地一句丢过来,人绕开他就往前去,紧着小跑了几步离了,似就怕再跟他沾惹。齐天睿大步跟上,长长狭窄的弄堂,一声声唤“丫头”,怕丢了似的……
……
两人出到路边,有了人来人往,将才的别扭都只得咽下,随在他身边,端端正正上了车。
“裕安祥。”一声吩咐,马车随即起行。
本是不理的,可一听那去处,莞初禁不住问道,“不回去么?”
“我今儿耽搁了一天,好歹得去柜上看一眼。”窗外余晖难留,起了风,他把车上备着的一件薄斗篷打开给她披上,“跟我一道过去看看,完了咱们再回家,如何?”
莞初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