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万岁——”
“万岁——”
“万万岁——”
紫禁城金銮殿。
新登基的小皇帝稳稳地端坐在最尊贵的那个位置上。
赶急量身制作的龙袍却稍微有些宽大,冠冕亦如是,塌塌地搭在幼帝的身上,在群臣偷瞄的眼中,自己的陛下如此,非但不能显出天子至高无上的权威,反倒看起来还有些不配。
‘要是燕王(朱棣)的话,一定会很适合吧……’
有些大臣大逆不道地心想道。
只是他们都低着头弓着腰行礼,没有人能看见那脸上微妙的表情。
头上传来“平身”二字。
声音是尖利的,那是太监张总管的山呼。
“谢陛下——”
群臣起身,这时,左侧群臣为首的一名身着紫袍、头带梁冠、留有两撇长胡子、发鬓斑白的大臣上前三步,出列,踱着方步走到了殿前,弯腰行礼,洪声启奏道:“启奏陛下,臣有本奏——”
五十多岁的人了,仍旧中气十足。
他是吏部尚书,李恪维。
(上一篇第三十八章有提过,后来因为谋反罪被允焐下旨抄家灭族的大臣之一。)
陛下连“有本启奏,无事退朝”都还没宣,这吏部尚书,难道就这么心焦,想为诸王投诚么……
自从太祖洪武皇帝下令废止丞相制度以来,本朝再无宰相一职,可是太祖死后,慧宗建文帝即位,慧宗年纪虽不算长,但也是当了许久皇太孙,即位也不算仓促,故尚且还算能掌控局势,可如今慧宗又莫名其妙地驾崩,只留下了皇太弟允焐殿下,这区区一介十岁盛安帝即位……
各部尚书,其实已经各自为政,实为宰相了。
……
金銮殿后侧的一扇长门。
微微地开着。
一名穿着女官服饰的中年宫女悄悄地探出头来,四处探看着。
这个角度,很容易就能目测到陛下看不到的、大臣们的表情与动作,平常一般都是东西厂卫们站着的地方,但是现在各处隐患不断,暗潮涌动,东西厂卫们大都没有多余的人手布置在这里,所以才有这个宫女的位置。
她即使身在深宫,也听了不少从外面传过来的碎嘴子话。
她是这新帝从小到大的贴身嬷嬷,那铁杆保皇派宫中的领袖,太监总管张公公还是她的对食,她自然也会心忧,也不是刚进宫的小宫女了,自然也懂得深宫中那踩着骨血上位的肮脏事。
她盯着那表面恭敬弯腰行礼的吏部尚书,李大人藏在阴影里的那张脸——
那张样貌堂堂的脸下,藏着的,是一颗污浊不堪、腐朽破败的心!
她悠悠地退了出去,不弄出一点儿声响……
…………
“越嬷嬷!越嬷嬷你醒了吗?”
“唔——”
耳边传来小宫女呼喊的声音,越氏一个激灵就惊醒了。
自前朝那事发生以来,她一直都睡得浅。
“唔——”越氏睁开白蒙蒙的双眼,什么也看不见,但是用灵气感受着周遭充沛的阳气,越氏估计,这怕是已经天亮了。
“小方子,我们还有多久?”越氏扯着苍老但却温柔的嗓音,坐在车架软垫上,直起腰探出帷幕来,问着赶马车的小太监。
“回禀越嬷嬷,我们快到哩!只差一刻钟的功夫啦!”
赶车的小太监姓方,只是一只小鬼,生前是在清宫中服侍贵人的杂品小太监,算不上什么大人物。
只是死后心怀家中老母亲,执念太深不肯跟鬼差走,又恰巧逃到了越氏的领土,越氏看他乖巧伶俐,又感其孝念,将他留了下来保住了,让他能服侍老母亲直到老去为止。
方母老后,小方子感念越嬷嬷的大恩,愿意留下来不投胎。
“哦。”越氏听了小方子的话,又问道,“那现在是什么时辰啊?”
“嬷嬷,方才您未醒时,才只是赤鸟凌空(日升)!”小方子答道。
越嬷嬷点点头,退回了车驾内。
她揉了揉眉心,摸索着,在车架中间探到一个柔软垫子的边儿,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拱了拱,让里边儿的羽绒更舒适,再摸索着,将自己睡着时候不自觉移动的身子,朝着那布垫远些,以免把垫子的哪一部分压实了,会让待会儿就会坐上去的陛下感到不舒服。
做完这一切,越氏松了口气。
她从宫女服饰的领口处,摸出来一根红绳儿,慢慢地扯出来,那红绳儿的末端是一枚雕刻粗糙、甚至还缺了一个口子的玉坠。
她用细腻的手掌摩挲着,面上浮现出一抹恬静、怡然的微笑——
“小丹子,你看见了么?我在用心地照顾着陛下啊……”
太监总管张公公,全名张丹。
…………
一刻钟时间很长。
九叔的义庄里,一片愁云惨淡。
原因在于今天不允许进义庄的众镇民们。
在于正厅里抱着女儿面色惨然、忧愁、一夜没睡的镇中首富任老爷。
也在于心不在焉,但还是在后院里布置着早饭的镇上驱魔道长九叔。
罗梓从来没有这么真实的感到一天是难过的,他站在厅口,不住地伸长脖子朝外张望,对着那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赶到的车驾队伍翘首以待。
他不想呆在房间里。
一旦他呆在房间里面,就会动不动地感受到任老爷和九叔时不时看向自己的、那询问的眼神。
明明那注视没有半点重量,但是就是平白地使他感受到极大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