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太太知道老管家说的在理,可做母亲的,怎么也不舍得儿子到那种地方去,受尽师傅和师娘的使唤,有一点做得不顺心了,就连骂带打——这种事她虽然没有经过,听得却太多太多了——想想自己的娇儿,幼时锦衣玉裹,不说豪奢堪比王侯,也是吃穿不愁,现在居然要沦落到这步田地了吗?
因为存在着巨大的心里落差,戴太太每逢这样的话题,总是砌词推拒:“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吧?”
时光如梭,匆匆数年就在戴太太这样一拖再拖的借口下过去,戴枝云文不成、武不就,16、7岁的年轻人,生了一副魁梧得超人的体型,但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竟是给母亲养成了一个废物!这还不算,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时候发过一场高烧,头脑有些浑浑噩噩的。问十答一,周围邻里的大小娃子,都拿他当傻小子耍弄。
戴太太后悔嫌迟,把戴德恩找来商量办法,“我看,给小少爷完婚吧?成亲之后,家里中馈有人,您也可以放心了。”
“对,对对,老爷当年和闻人家订有婚约,不如就让他到津门走一趟,订下日子,也好迎娶过门。”
主从两个议定,把戴枝云找了来,和他讲了一番。他傻乎乎的也不知道什么叫娶媳妇,左右娘说什么就听什么呗?提着行李,和戴德恩两个乘平汉路直奔岳家而来。
出了津门老龙头火车站,宽阔的海河如同一条秀带在城中流淌,河岸的东面都是租界地,各种风格不同的欧式小楼错落有致的排列开,街上人头攒动,买卖店家开张纳客,一片繁忙景象。傻小子看得两眼发直,这个地方可比漯河热闹得太多太多了!
戴德恩看着熟悉的街景,心中一酸,曾几何时,戴家在天津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宅门,不料一场横祸从天而降,就落到今天这般凄惨?!“少爷、少爷,咱们走吧?”
“中。”戴枝云虽然是在津门出生、长大,但孩子的记忆都是短期的,这十来年的变迁,早已经忘却乡音,取而代之的,是一口流利的豫省方言,“中,戴大叔,俺们去哪儿?”
“先去胡老爷府。”
胡老爷就是胡一章,也就是戴枝云和闻人家小姐的大冰。他是戴福当年在盐务属稽查处的同僚,两家人的关系相当好,不过戴家败落,阖府上下搬离津门,往来交通不便,这十来年中也就断了彼此问讯。
戴德恩提着行李,戴枝云大摇大摆的跟在后面,主仆两个过了海河,到了胡一章府上,请门上的管家通传一声,很快的,两个人被延请到二堂花厅。胡家的下人送上茶水、点心,招待得很殷勤,“戴少爷、老管家,我家老爷有客拜访,请您二位稍等片刻。”
“不妨事、不妨事。”戴德恩和煦的笑着说道。
“戴少爷,您尝尝津门出产的点心,桂顺斋,真正的清真老字号,当年孝敬过康熙爷的呢。”
戴枝云眼睛一亮,看看戴德恩,见对方点头,这才拿起一块,“叔,您吃?”
“少爷你吃吧,我不饿。”
戴枝云傻笑着点头,老实不客气的拿起,咬了一口,又香又软,外面是烤制成的黑褐色,里面却是雪白的,用舌尖一卷,蛋糕在口中融化开来,甜美的蜂蜜和适中的油腻,带给味蕾极强的刺激,令第一次品尝美味的少年有停不了口之感,连着吃了四五块,再伸手拿时,盘子里却已经空空如也了。
“戴少爷,您真会选,这个叫槽子糕。是拿马奶混蜂蜜、加香油制成的。不要说咱们本地人,就是来自北平、广州、上海的,也无不以品尝一口为快美之事呢。”胡家下人伶牙俐齿的笑道:“戴少爷,您要是爱吃,再尝尝这八件儿,也是顶呱呱的点心呢。”
戴枝云年轻力壮,又是在长身体的时候,乍逢这样不要钱的美味,也顾不得去问戴德恩的意见了,一口一个,不一会儿的功夫,一盘八件也吃光了。喝了口茶水解解嘴里的干涩,满足的一拍肚皮,“哎呦,中!太中了!大叔,咱们那个地界,可真没有这样的好东西!”
戴德恩苦笑着点点头,自家少爷像饿死鬼投胎而来的似的,惹得胡家下人纷纷匿笑,戴枝云看不见,他却是尽收眼底了。“少爷,……”他给戴枝云使了个眼色,后者却只顾着傻笑,什么也没注意到。
主从两个等了一会儿,胡一章终于迎了出来,“老管家,多年不见,身体可好?”
“老奴见过胡老爷!”
“不敢、不敢。”胡一章急忙拦住了戴德恩下跪的动作,鼻尖也有些发涩,“老管家,……哎,你……这十余年来,一向可好吗?”
“多承胡老爷垂问,老奴一切都好。”
“那,戴家嫂子呢?”
“好、好。承蒙胡老爷挂念,我家主母这几年来,身体愈发康健了。”戴德恩说了几句,取过包裹,里面是一些核桃、山梨、柿子之类的土特产,“胡老爷,多年未曾拜望,此番登门,唯有小小心意,请您老笑纳。”
胡一章也无谓弄一些假客套,命下人收起礼物,三个人分别落座,聊了几句闲话,这才把目光投在戴枝云脸上;“这就是戴家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