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的国制,文武臣之间泾渭分明,除皇室宗亲外,文臣不封侯,武臣不参政,一品之下,不能兼领文武双职。文臣的晋升可以既靠考核,也靠上司或皇帝的青睐提拔,但武臣们的晋升则必须要有军功才行,不能单靠皇帝的偏宠。而只有早已凭借军功升至二品之上,已封侯或是拜帅的武臣才可以得到皇帝任何的加封,从而求得更上等的待遇和家族世袭的荫赏。而目前大周天下有这个资格的武臣,不过寥寥几人罢了。
定远伯左棠便是是兵权在握的那几人其中之一,原籍地青州府,乃是先朝旧臣,以拥护新皇登基的从龙之功及南境大大小小战役而位列朝堂,后平叛巫蛊之祸,受皇命整顿南境三州军务,方成就其声威赫赫的二品军侯,虽说已是垂垂老矣,然则二十年来恩宠不衰,每至佳节之际皇帝常常亲自登府慰问,故而令百官羡煞不已。
这样一位圣恩在沐的伯爷,纵然是颐养天年之高龄,难免会心生愚钝昏聩,可是就算再怎样老糊涂也不会贸然遣人追杀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吧?
然而那老人隐蔽低垂的眼眸并不像他的表情那样平静,虽然年老却并未浑浊的瞳仁中,翻动着的是异常强烈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绝望,有怨恨,有哀伤,唯独没有的,只是恐惧。那种眼神,使他看起来就如同一具被世间最悲观的情绪所支配的行尸走肉,容不得让人生出半分疑惑。
“老丈此言何意?”姜若嫣神情端凝,语调也变得更加认真,“定远伯乃是我朝功勋卓越的南境副帅,究竟因何缘故要追杀老丈?这里安全得紧,您但讲无妨。”
现在暂时脱离了生死险境,总算可以略略松上一口气,然而老人依然局促不安,两只紧紧攥着,指甲都陷进了肉里,渗出血珠。良久后,方稍复情绪,垂垂落泪,哽咽道:“伯爷日理万机,哪能是小老儿一个穷苦百姓招惹的?只是那左家实在太欺人太甚……”
老人呜咽难言,偌大一条见惯大风大浪的汉子,此刻竟悲痛得话都说不出来。好半天的光景,老人方才断断续续讲出实情来,其间免不了一番凄入肝脾的泣涕涟涟,让闻者不禁吞声忍泪。
定远伯左棠远在皇都,时而享沐圣恩时而品茶论道着实不假,可是林林总总的世袭荫赏总归需要有人打理照料,一应亲族平素里的花销与锁事动不动便要报备。鸡毛蒜皮的杂事多了,也就心觉烦扰,故而只改为适逢月初而上禀,都是几百年的“规矩”了。问题就出在这里,正是由于这个传统,使得身负爵位的大部分亲族愈发肆意妄为起来,横行乡里,无恶不作那都称上是家常便饭,左家亦不例外。
大周朝重农抑商,青州府地沃壤千里,只屈居于物宝天华的江南道而已,故而百姓对农田产看得尤为重要,不免有当朝权贵将主意打在这上面。吕公一家本有良田多顷,平素里也乐善好施,称得上是忠厚敦实。可落在享沐圣恩已久的左家眼里,便是罪过了。
左家先是寻得借口夺其农田产为私产,殴打上前理论的吕公儿子以致重伤而死,甚至于儿媳也在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被人掳走,一去不回,而这尚且不过是其中一个缩影。当地官府摄于左家在青州地界积威日久,自然不敢管这桩闲事,但求莫要惹火上身为好,
姜若嫣回过头来,看了李兰一眼。后者还不能说话,只能向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微笑,虽然这微笑是那样的温润柔和,姜若嫣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滚下了面颊。
这是姑娘第一滴滚烫的泪,当它无声无息地落入足下的埃尘中时,姜若嫣的心已融化如阳。
姜若嫣胸口闷闷一痛,当时高家悔婚她虽然知道,但具体情形到底是怎样,她却一直不清楚,也一直不敢问,此时听李兰提及,虽然那口气淡淡的,他的表情也甚是平静,但姜若嫣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没来由地一阵心悸,仿佛是透过了那层薄薄的肌肤,窥见了地狱狰狞的一角,灼灼的影像一晃,便不敢再看。
“既然事已至此,那我们就静观其变好了。”李兰依然静静地继续,似乎没有情绪的起落,“我在金陵城风花雪月的日子实在太舒服,难免会有人看不过去。既然我选择随同姑娘入京,那我得此薄名又何妨?无论维护为好,捧杀也罢,想来在令尊面前侃侃而谈时,也有些份量解了姑娘的忧心啊,还别说,我现在真有点飘飘然呢。”姜若嫣怔怔地看着他,面容甚是柔软,虽明知李兰在安慰、不想平添负担给她,然而寒风中呼出的白气。仍似乎一团团地模糊了她的视线。深吸了一口气后,她眉睫方动,道:“那就依公子所言便是。”
王启年眸色掠过一抹了然,他知道梅老先生门下弟子素有高徒,此时见到李兰面对云卷云去尚且宠辱不惊,心中悟然之余,也自是震撼,当下从怀中拿出一个朴拙抱素的埙来,对李兰郑重道:“皇都的江湖人只怕也不在少数,老弟若不嫌弃,便收下这个小玩意儿,此物虽无大用,想来闲暇时老弟也可吹奏几首小曲子玩乐。”
李兰闻言连连摆手,语调柔和道:“王大哥心爱之物,李某岂可妄图……”
“不过是一个小玩意儿罢了,”王启年立即打断他的话,挤眉弄眼道,“此物权当是我送于老弟的结交礼了,若是哪日老弟飞黄腾达,且莫忘了今辰便是,届时我也好去老弟哪讨几杯花酒吃吃。皇都里那落潇湘的姑娘们,啧啧,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