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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说了近乎断绝关系的话,但是,卫登并没有怠慢史高与刘病已,加上史高在旁圆场,宴席之上,总算是维持了主宾尽欢的气象。
刘病已在掖庭生活了六年,他并不笨,相反,还相当聪明,卫登的话说得冷酷绝情,但是,其中的拳拳关爱,他岂会听不出来,只是,对那样的关爱,他一点都不希罕。
宴罢之后,卫登便吩咐侍婢送两人去客房。与史高一起向卫登行礼时,刘病已低声说了一句话,卫登顿时脸色骤变,史高在旁边也听得清楚,也看得清楚,却是一片茫然。
刘病已说:“我只是庶人,是卫太子之孙还是废后的曾孙,又有什么区别?”
说完之后,刘病已便长揖退下,史高也连忙跟着行礼离开,留下卫登一脸苦笑地站在堂上。
家老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指使奴婢撤下食案之后,才低声道:“皇曾孙似乎对吾君的意思十分不满?”
卫登没有惊讶,只是缓缓地垂下眼,随后重新在独榻上坐下,扶着凭几,低声言语:“他还小,以后会明白的。”
须发皆白的家老却轻轻摇头:“臣以为未必。”
这位家老是卫青使过的老人,卫登素来是敬重的,一听他如此,不由就挑眉看向他:“未必?”随即便冷笑了一声:“宗室帝裔有几个不想当皇帝的?更何况,他还是大汉正统嫡嗣!——不想那个位置?他想死!”
家老叹了口气,在家主的榻旁跽坐,低声道:“臣不是指这个。”
——以刘病已的血统,若是不能成为大汉天子,便会世世被天子猜忌,如今不过是因为少帝当位,霍光秉政,他尚无感觉,待天子稍长,他必然不会再这般无所谓。
以家老的阅历,岂会看不透这一点?
卫登对家老的说辞稍觉惊讶,不由颌首:“那么甲老的意思是……”
家老叹了一口气:“皇曾孙尚在襁褓之中即失怙恃,中外宗族悉被诛,后来到史家不过两年,便又孤身入宫,纵然掖庭之中,有人护他、怜他,终究不是骨肉至亲。吾君,人生在世,血缘至亲是再亲切不过的依靠……皇曾孙毕竟是个孩子,总是希望有血亲长辈能够守护自己的……”
卫登不由失神:“……君是说,我错了……”
家老没有吭声,低着头,良久不语。
卫登闭上眼,无奈地叹息:“甲老……我不敢亲近他……”
家老一愣,不解地抬头望向主君。
卫家的家主手按凭几,喃喃低语:“便是方才那么一会儿,我就有发疯的感觉……”
家老恍然点头,有些懂了。
他静静地听着自己的主君叹息着言道:“他怎么能长得那么像太子……我真的不得不佩服霍子孟……”
——霍光怎么能受得了的?
家老不由叹息,想了想刘病已的模样,不禁恍神:“……的确很像……”随即,脑海中浮现了之前初见之时,刘病已站在大门前轻挑眉角、似笑非笑的模样,他一怔,片刻之后轻轻摇头:“不像。”
卫登还在感慨,陡然听到家老紧决地否定,不由就是一愣,随即睁开眼,十分困惑不解地问家老:“不像?”
“不像!”年长的家老很坚持地点头,“虽然容貌很像,但是,他不像太子。”
卫登不由坐正了身子,示意家老说清楚。
家老叹息:“他很有主见,或者说,很固执。”
听到前半句时,卫登还不以为意——刘据同样很有主见——待听到“很固执”三个字,他不由怔忡了,良久才一脸沉重地点头。
的确,刘据从来不是一个固执的人。这一点,与卫青极像,他们舅甥俩都是从善如流的温和性子,如上善之水——惟其不争,故天下莫与争,或者说,天下莫与争,故其不争。
无论是他的父亲,还是那位太子表哥,最不愿意的都是将自己与他人逼到绝境。
刘病已显然不一样。
——他有疑问,即使在卫登表达了足够的善意与诚意之后,他仍然坚持索要答案。
——或许是因为尚且年少,尚且天真,尚未学会圆融处世,刘病已丝毫不愿意给双方留任何退路。
想到这儿,卫登忽然笑了。
“吾君?”这回换家老不解了。
卫登低头轻笑:“我只是觉得,这般性子倒是更像去病哥哥……”
家老一愣,笑了笑,并没有答话。
——与那位骠骑将军相关的话题永远是卫家人心中的伤痛……
果然,卫登的笑容转瞬即逝,眼中泛起无法掩饰的忧伤,却强自表达着喜悦的语气:“太子应该会为此高兴的。”
家老心有戚戚然地点头——只看皇太子对霍幸君的宠爱便可以想像,那位皇太子会多么为此高兴了。
随即,年迈的长者有些担忧地抬头:“若是如此……吾君更不该疏远皇曾孙。”
卫登不由皱眉:“我的考量没有错。”
年长的家老却是十分不安:“臣担心……其有怨意……日后……恐不会体恤吾家。”
——当年,霍去病是如何对待霍家的?他清楚,卫登也并非不知。
——那位骠骑将军认了生父,却连霍家门都没有入。
——将霍光带回长安,其中又岂只是因兄弟之情?
家老记得,得知霍家人为霍光取字子孟,卫青是如何震惊,如何恼怒……如何心疼……
——被卫家上下捧在手心的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