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此前已对大司农告举此事?”
杜延年的神色分外古怪,燕仓却顾不得那么多的思虑了,这一天下来,他实在又惊又累,他这么一大把年纪的人,没昏迷已经是身体强健了。
“是!我胆小,实在不敢去廷尉寺,而且……”燕仓不由哽咽,老泪横流,“而且,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啊……”
杜延年也是当父亲的人,如何不明白燕仓的心思,不由叹息一声,却只能道:“大将军素来持刑罚严,此事……仆只能尽力一试。”
燕仓连连叩首,道:“求足下救吾子,吾定厚报。”
杜延年哭笑不得——他先考贵为御史大夫,家赀巨万,父母卒后,分家析产时,两个兄长皆已位值大郡太守,身家甚丰,虽然是平分,但是,长安的田宅、畜产等不方便取用的却是全部给了当时尚未入仕的他,他还真看不上这位前稻田使者的家产。
“勿需如此。”杜延年冷淡了语气,“君既告举罪行,仆为大夫,既知便当受发。”
燕仓脸色立变:“大夫……”
杜延年却没理会,站起身,走到外堂,吩咐堂下侍奉的奴婢:“备辎车。”
奴婢应诺而去,燕仓却是追了上来,对杜延年哀求:“谏大夫,仆实在……”
“使者亲自去对大将军说明此事吧!”杜延年打断他的话,根本不给丝毫转寰的余地。
燕仓一怔,半晌才对杜延年讷讷地言道:“我亲自对大将军说?”
杜延年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如此岂非更好?”
燕仓咽了咽口水,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再次跪下:“求大夫教我!”
杜延年侧身让开,不肯再受他的礼,只是叹息:“使者拳拳之心,在大将军面前,实言相告即可。”
燕仓松了一口气,这才站起。两人也没有什么交情,自然不会再攀谈。
杜家奴婢的效率很高,两人不过站了一会儿,家老便亲自来禀告——辎车已备好。
杜延年对燕仓说一句:“走吧!”便率先下堂,着履离开,家老也连忙跟上,在旁边随侍。
燕仓怔了怔,只能跟上。
沿着廊道走了一会,杜延年忽然开口:“杨家可说了大司农是什么状况?”
家老毫不犹豫地答道:“杨家家老说,大司农本想亲自去大将军府,但是,宿疾发作……”
“宿疾?”杜延年嗤笑一声,“也亏杨子明说得出来!”
家老不敢作声了。
幸好杜家的宅子是昔日杜周任御史大夫时置下的,离大将军幕府不算太远,两刻之后,杜延年所乘的辎车便到了大将军府。
见杜延年去而复返,幕府卫士虽然奇怪,但是,也没有说什么,查验了一下,听说杜延年要带燕仓进府候见,也只是按制度登记,并让杜延年画了押,便放行了。
进了重兵护卫的大将军府,燕仓长吁了一口气——至少,现在,他本人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杜延年将燕仓安置在掾属,请相熟的令史看好燕仓,才举步往霍光所在之处走去。
公孙遗刚奉命送走邴吉,便听说杜延年又来了,便匆匆返回,两人刚好在正堂外遇上。
一见杜延年的脸色,公孙遗便将已经到嘴边的调笑之语咽了下去,正色询问:“出事了?”
杜延年点头。
两人都没有停步,堂外侍奉的官奴也不敢阻拦他们,两人便直接登堂,直到内户外才停步。
杜延年抬手示意公孙遗通禀,公孙遗没有谦让,直接扬声道:“大将军,臣与幼公求见。”
霍光正拿着一份军报给刘病式,听到公孙遗的声音,不由挑眉,拍了拍刘病已的手:“曾孙的友人当无恙。”
刘病已不好意思地低头,再抬头时,便见霍光已经站起,往外走去。他不由一愣——霍光如此举动,就是不希望他跟着过去了。
虽然不解,但是,刘病已也没有太好奇——在掖庭之中,好奇心是最不能存在的东西。
看着霍光走出内室,刘病已也就低了头,认真地重看漆几上摊开的文书——这是他的新功课。
“幼公家中无碍吧?”霍光出了内户,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关切的询问。
杜延年长拜相谢:“家中无碍。只是有人急着见臣。”
霍光在正席坐定,示意两人也坐下,随后才开口:“何人何事?”
杜延年去而复返,又如此说,霍光自然不会多此一举地再问,事情是否与他有关让杜延年又来见他。
杜延年叹了一口气:“故稻田使者燕仓告发长公主欲谋杀大将军。”
公孙遗讶然失色,霍光也怔忡了半晌,才哭笑不得地道:“谋杀我……长公主行事如此不谨?”
杜延年正色:“燕仓之子安为长公主舍人。”
公孙遗翻了一个白眼:“这是什么意思?长公主与舍人商议,如何杀大将军?”
杜延年一本正经地点头:“虽不中亦不远。”
霍光挑眉轻笑:“哦?”
“大将军有兴趣?”杜延年实话实说,“人,臣已带进府了。”
霍光点头,公孙遗立刻起身去安排,不一会儿,燕仓就被两个官奴带了过来。
“假稻田使者(注1)仓参见大将军。大将军长乐未央。”燕仓一登堂便参拜大礼。
霍光见他年长,倒也客气:“长者且坐。”
“谢大将军。”燕仓小心翼翼地在末席坐下。
杜延年咳了一声:“使者可将详情告予大将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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