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侯夫人吞金身亡。”
廷尉王平站在霍光的面前,照着手中展开的简册,将今日下狱诸人的情况一一说明,念完后,便卷起简册,肃手静立。
霍光一直静静地听着,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才竦然动容:“在狱中吞金?”
王平连忙摇头,回答:“并非在狱中,而是宅中即已吞金。”
说白了,那位夫人就是不愿受牢狱之若,也不愿受侮。
霍光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摆手示意他退下。
王平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大将军,有一事还请示下。”
霍光抬眼,示意他说下去。
王平道:“上官家的奴婢中有人自称乃是敬夫人昔日所媵之臣妾。”
霍光愣了一下,半晌才道:“此事,我并不清楚。等我问过中宫,再遣人去廷尉寺说明此事。”说着,霍光皱了一下眉,道:“上官家的田宅、器具、人口都先不动。虽然当日皇后入宫,媵送了不少,但是,当时还有……所遗人、物也不少,籍册在中宫处,我会让中宫遣人,按册取回。”
霍幸君出嫁时,霍家所媵的财物、臣妾甚多,兮君入宫时,年纪甚幼,虽然也带了不少东西,但是,也都是上官家安排的,而且,霍幸君的儿子尚在世,兮君不可能全部带走。
上官鸿夭折后,霍光也正难过,哪里会去追索?兮君就更不可能向父、祖索要那些东西。
听到霍光这般说辞,王平不无惊讶——听起来,霍家媵送的籍册居然不在霍家?
惊讶归惊讶,王平也没有太过显露出来,而是恭敬地应诺,随即行礼退下。
等王平走了有好一会儿,公孙遗才蹑手蹑脚走入殿中,低着头,半晌没有言语。
霍光正在看王平方才送来的简册,见公孙遗进来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说话,他才抬头,一眼便看出自己的长史一脸为难,便搁下笔,道:“何事?”
公孙遗低头:“御史大夫之子迁……亡去。”
砰!
霍光狠狠地拍了一下漆几。
公孙遗跪下谢罪。
“说清楚!”霍光冷言,“为何会如此?”
公孙遗稍稍镇定地解释:“臣讯问桑家臣妾,皆言御史大夫昨日命令史送书简至家,其子接书后即出门,一夜未归。”
霍光推开凭几,起身便往外走。公孙遗连忙跟上。走了没多远,公孙遗便知道,霍光这是要去若卢狱。
与上官家的奴婢不同,上官桀等人并未下廷尉狱,而是被系于少府属下的各狱。
少府属下诸官署都分布在宫中,不少还在禁中,除导官本署无狱外,诸官署几乎都设有狱,因为宫禁戒备森严,比较重要的犯人多是被羁押于此。
若卢狱主治将相大臣。
桑弘羊便被羁押于此。
霍光一来,若卢令自然亲自相陪,也没有多问,直接就领着霍光往本署狱走去。
到若卢狱令的官舍,若卢令又道:“大将军要见谁,让狱吏把人领出来,在此相见可好?”
虽然禁中诸狱的条件要比都中其它狱好一些,但是,毕竟是狱,又能好到哪里?不说别的,只说若卢狱的位置就可见一斑了——与其它狱一样,若卢狱也是设于地下的,出入却全靠一条狭窄又曲折的小道,防的自然是狱中人,但是,如此一来,通气不畅,就算地下是冬暖夏凉,那气味……也是可想而知的。
霍光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因此,直接在官舍中的榻上坐了下来。
若卢令立刻让狱令去提人——此时,若卢狱中能让霍光亲自来的,除了昨夜刚被押来的桑弘羊,还能有谁?
狱令动作很快,没等若卢令让人送上****,桑弘羊已经被两个狱史一左一右挟持着,进了官舍。
没等霍光示意,公孙遗便躬身请示:“大将军,臣等是不是退下?”
霍光点头,公孙遗立刻示意舍中其他人跟着他一起退下。
“坐。”霍光指了一下自己的左则。
虽然同坐一榻不合适,但是,这儿只有一张榻可坐——让桑弘羊席地而坐这种事情,霍光还真做不出来。
“谢大将军。”桑弘羊也不由有些惊讶,随即认真地谢了。
霍光挪了一下身子,木榻上,两人各据一端,相对而坐。
桑弘羊垂着头,身形也略显佝偻,仿佛一夕之间便又老了十岁。
霍光看着,忍不住叹息,见桑弘羊仍然没有反应,他抿了抿唇,道:“桑君之子迁亡去。”
桑弘羊全身一颤,却还是没有抬头,更没有说话。
“桑君……我与君相识三十余年……”霍光的语气十分沉重,也有些困惑,“我从未想到,君竟会行必败之事。”
——桑弘羊是商贾出身,最擅长趋利避害的……
桑弘羊抬起头,看着霍光,一字一句地道:“我不知先帝对君是否另有诏令,我所领的诏令就是辅少主。”
霍光心中一震。
桑弘羊不由眯眼:“没有!先帝没有诏令予汝!”商贾岂能不精于察颜观色?
霍光垂下眼:“周公辅成王……”
“嗯?”桑弘羊不由一怔。
霍光抬起眼,很平静地道:“我受了诏!”
桑弘羊不禁心颤。
霍光微笑:“君不悔?”
这个曾经出自桑弘羊之口的问题,此时被霍光重新提出,却是格外的刺耳。
桑弘羊的脸色煞白,竟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了。
——他说不出“不悔”两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