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得要哭了。她一辈子娇生惯养,就算是做丫头的时候,也从来都穿着轻轻软软的绣鞋,哪里接触过这种粗糙次等货。本来她昨天被武松抓着跋涉了几里路,就已经到了能承受的极限,此时再一站起来,顷刻间就觉得脚底板似乎已经血肉模糊,翻出皮儿了。

潘小园连忙扶着她又坐下来,想了想,脱下自己的旧鞋,给她穿上——两人鞋码刚好差不多——然后自己把改小的新布鞋套上,走两步,发现也没有孙雪娥说的那么可怕。大概是她身为劳动人家出身,已经走远路走得习惯了。

她觉得武松已经等得急了。小心翼翼地伸头往外瞧了瞧,只见他坐在大柏树下面,倒是没有什么焦急的神色,只是沉思。影子投在地面上,和大树的影子并肩相倚,好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武松见她出来,立刻起身,取过收拾好的行李,朝西南方努了努嘴。

昨天商量好的,将孙雪娥送去莲花庵。两个女人都没出过阳谷县,自然是武松带路。武松经过潘小园身边时,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看好了她。”

这个“她”自然是指孙雪娥。看样子他永远不会信任这位嘴上没把门儿的厨娘。

潘小园“嗯”了一声,忽然又觉得不太熨帖:这是把她当幼儿园老师了?

武松又吩咐了第二句:“别忘了问话。”

潘小园知道他的意思,赶紧答应。西门庆到底逃到何处,武松已经追问了不止一回,但孙雪娥始终结结巴巴说不清楚。也许她是真不清楚,也许只是害怕武松——她是说过一个“西京”,可焉知那不是西门庆放出的□□,故意告诉她一个错的?

而孙雪娥显然更信任潘小园。说不定换了她,能多套出点线索。

潘小园思量了一下孙雪娥妹子的智商,不觉得自己能有所突破。

但是孙雪娥的到来,却又提醒了她另一件事。

她自己在心里寻思了又寻思,等日头升起,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把武松叫住,跟他商议:“那个,叔……”

马上又闭嘴。叫什么也不能再叫叔叔了,这就等于把自己的命运安排拱手让人。

武松显然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瞥了她一眼,“叫武二就行。”

她哪敢这么叫,依稀记得,整个水浒世界里,如此没心没肺、敢大大咧咧叫出这两个字的家伙,除了武松自己谦称,最后都死了。

盘算了一圈,赔笑着开口:“那个,二哥。”

叫二郎太暧昧,叫哥哥应该无所谓。反正武松这一辈子,管他叫哥哥的人络绎不绝如同过江之鲫,他大约永远也数不清。

武松没反对,那便是默认了。潘小园松一口气,继续道:“等到了莲花庵,我想和孙氏娘子一起留下。”

抛下过去,重新开始。如果孙雪娥人品足够可靠,还可以跟她合伙,开个什么小店小馆子。以她的手艺加上自己的脑子,若是运气足够,不用靠嫁人,也能过得富足。

武松解下水囊,喝了口水,说:“让我再考虑考虑。”

潘小园正色道:“我不是来求你考虑的。你忘了,咱俩无亲无故,你不能替我做半个主。我只是……知会你一下。”

武松明显一怔,看了她一眼,好半天没说话,大约是终于意识到这个事实,点点头。

潘小园接着说:“你若是需要……”她指的是西门庆的那件未了结官司,“以后可以去莲花庵查访,应该也不难找到我。”

她说完这个决定,胸口的压迫感慢慢消失了。头一次,有胆子大大方方正视武松的双眼,把他噎得无话可说。

而武松目光只和她对了一瞬,就垂眼看地,半晌,吐出两个字:“随便。”

孙雪娥背对着两个人,坐在地上揉脚。这会子刚站起来,回头看看,凑上来,贱兮兮地问:“哟,怎么啦,吵架啦?”

武松收起水囊,挑起行李,说:“继续走!趁午前,最好赶满二十里路。”

孙雪娥的脸立刻黑了,“武都头,武英雄,行行好,人家脚不行……”

“那就留这儿!”

武松的火气好像突然大起来,撂下一句话,大踏步上路了。孙雪娥哭丧着脸,可怜兮兮地跟在后面:“别、别生气嘛……”

“我没生气!”

“那、那你们可千万别丢下我……”

武松居然还在跟她一问一答。这两天来,他的耐性似乎已经得到了极大的锻炼和提升。

*

百二十里的路,走了整整三天。前两天住的都是乡野小客店;次日他们前脚刚走,往往就来了一群人往那客店门上贴通缉令,上面绘着武松的高清大头像。敢情这些传递消息的官差,跟武松他们的步调出奇的一致。武松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大摇大摆的敲人家客店的门。

不过就算是这种条件,孙雪娥也已经快崩溃了——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怪她。一路上武松察觉到了好几次官军的搜捕,只得东躲西藏。这种拉练式的快速奔波,潘小园倒还好,毕竟在阳谷县时曾经天天徒手健身来着;孙雪娥这副慵懒的身子板儿,简直像是路边小怪被人带着强行练级。

好在胜利在望,这天武松探路回来,说明日大约就能抵达。说这话的时候他虽然依旧是不苟言笑,但明显神态轻松,大约是终于要甩掉两个大包袱,心情舒畅。

毕竟是他自己夸下的口,说什么要照顾潘小园,说什么要将孙雪娥送到安稳去处,含着泪也要实践到底


状态提示:49|山洞--第2页完,继续看下一页
回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