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他走到窗口。
穆清正在帮茹香洁面,茹香那时已经没有力气起身,身子比床高不了多少的穆清一面小心翼翼地帮茹香擦脸,一面安慰茹香:“爹爹很忙,长生帮爹爹伺候娘。娘,长生乖不乖啊?”
那时,茹香笑得明媚而动人。
他默默地转身走了。
…………
心房有一瞬间的刺痛。
穆东恒飞快垂眸:“全都退下。”
一声令下,所有的黑甲兵士都退到了二十丈之外。
此处空旷,这个距离,能看到这边的情形,却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穆东恒徐徐抬眸:“茹香在哪儿?”
果然是这个。
“娘醒来如果愿意见你,我不会阻拦。”穆清平静道。
“我现在就要见她。”穆东恒目光深沉,“你是外人,我才是他的夫君。”
外人?
夫君?
穆清眼中闪过讽刺,但此际他不能触怒穆东恒。
穆清垂眸:“娘现在正在医治的紧要关头,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但这个时候让你见娘,没有可能。即便我是外人,我也永远不会害她分毫。我说过,只要娘没说不认我,我便永远认这个娘。你从小不喜欢我,只有娘待我好。只要娘愿意认我,我就是娘的儿子。她活着,我给他养老送终。她死了,我给她披麻戴孝。你还有别的儿子,可娘,只有我一个。”
穆清本是想拖延时间,故意寻话来说。
但说着说着,很多话不由自主的便涌了出来。
穆清抬起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怕我在娘面前说你的坏话。”
穆东恒眸光一闪,竟有些闪躲。
“若是可以,我情愿那些事从来没有发生过。若是可以,我情愿娘永远都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穆清直视他,“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告诉娘……这一切。”
穆东恒心房猛然一缩,沉了口气,抬眸依然那副冷然神情,语气却是淡定:“你恨我。”
“我恨你,但我更可怜你。”穆清眸光淡然,“你本得到了世上对你最好的女子,你本该是世上过得最快活的男子,可是你自个儿亲手毁了一切。你知道么?四年前,娘最后醒来那一次,对我怎么说的么?”
穆东恒的脸色白了几分,犹在兀自强撑:“她说了什么?”
“那一次,娘醒了,我带了信去军营,你没有回来。我很生气,想自个儿去军营寻你。可是娘却拉住我,不许我去。娘说,你虽然出身穆家嫡支,但祖父祖母都去得早,能走到今日,十分艰难……”
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一幕,穆清眼眶发涩,喉咙也酸痛难言,顿了下,吸了口气,他没有办法出手报复这个男人,但他也不能让他好过。
“……所以,你连笑都不会笑,因为小时候没被人疼过,所以,你也不知道怎么疼人……娘说,她不怪你,让我也不许怪你。娘说,她是大沥的长公主,你是云州的守护神。她没有尽到长公主的责任,你以国事军务为重便是替她尽忠尽孝。她不会怪责也无怨恨,只会为有这一个一个夫君而骄傲……”
穆清说完便垂目。
垂落身侧的两只手,紧紧地握成拳头。
穆东恒久久地不说话。
穆清也不想抬头看他的表情。
他只是想替长公主讨回丁点儿公道。
至于对面的这个人,是什么表情,什么反应。
他已经不在乎。
许久之后,穆东恒几分干涸僵硬的声音响起:“你要什么条件才肯告诉我茹香的下落?”
来之前,他殚精竭虑,筹谋种种。
逼迫,威胁、武力镇压。
通通都准备好了。
可是这一刻,他忽然什么都不想用了。
穆东恒语声中的颓然和退让,让穆清惊异抬首。
穆东恒别过视线:“无论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做到,你都可以提。”
穆清愣了愣。
这样的穆东恒,一时间竟让他无言以对。
场中霎时安静。
“穆将军此话当真?”
一道女声从后面响起。
司夫人慢慢行了出来。
穆清回头看去。
司夫人的仪容似乎经过些许整理,美艳的面庞上,汗意已经不见,暗沉沉的夜色中,凤眸高挑,面颊分外雪白。
“自然当真。”穆东恒沉声。
“那好!既然将军快言快语,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司夫人风情万种地挑眉一笑,“只要将军应我三条,我非但将长公主的下落告知,还会奉上能救醒长公主的良药。”
面对司夫人的风情一笑,穆东恒连眸光都没有动一下,只听得最后两句时,他的眸光猛然地动了动:“你说。”
“第一,将军从今往后不得再为难这两个孩子。”见穆东恒面色无变,司夫人勾唇一笑,“第二,今日之事,将军不得让任何人知晓。我们没有见过将军,将军也没见过我们。这第三么,对将军来说就更是小事一桩,司家的那个老太太不知受了何人的蛊惑,到处败坏我的名声,还请将军替我将这桩事儿摆平。——就这三件,将军可能应?”
“我不与他们为难,可若他们要与我为难呢?”穆东恒道。
“将军什么意思?”司夫人装作不懂。
“你这三个条件我都可应下,但我也有两条。”穆东恒看着穆清,“第一,将你们手里的那个人交给我。第二,将你们知晓的事情烂在肚子里,不能再对任何人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