砥柱本是一片孤山,当道矗立,阻拦大河东去。大禹治水,举凡山陵当水者,皆凿通水道。河阻砥柱山,大禹便从两边破山通河。中央主峰孤立水中,河水分流,包山而过,山在水中犹如通天一柱,人皆称为砥柱山。所谓的中流砥柱,便从此成为一个不朽的典故。大河从砥柱两边分流,中央砥柱与两边的山峰便如大河的三道大门,时人呼之为三门。
这砥柱以西函谷以东,却是大河在漫长岁月中冲积成的莽莽荒原。一眼望去,两岸苇草茫茫,杳无人烟,惟有一座古朴雄峻的石亭在苇草间时隐时现。石亭下不远处是一个小小渡口,两只木舟横在当作码头的大石旁,一群水鸟在舟中盘旋啁啾。苇草间可见一辆马车缓缓朝渡口驶来,渐行渐近。
“先生,休息一会儿吧,我们从这里渡河,再往东便是我大齐边境了,田将军已经收到了消息,将会亲自到边城来迎先生。”一个男子轻柔的声音传来,马车也缓缓的停在了渡口处。
马车车窗被一只枯瘦的手掀开,一张看似有些可怖的男人的脸透了出来,说他的脸脸可怖自然是有缘由的,除了面色灰黑且满是皱纹外,在额头上竟是还刻着几个血红的大字,这张脸若是放在大梁城街上,只怕会吓坏路边嬉戏的小孩。
“劳烦田将军了。”探头出来的男子忍不住叹了声,咂咂嘴觉得有些渴乏,扭头朝车厢外说道,“梓辛,帮我取些水来。”
两人的身份不言而喻,正是那国梓辛与孙膑,若是宋涛知道孙膑选择在这个时候安全的离开大梁城,不知又会是怎么一番感慨。
“好。”本在驾车的国梓辛听到孙膑的吩咐,朗声应了句,伸手取下挂着身后的牛皮水囊,递到了车厢内,眼瞅这车厢内的男子咕嘟咕嘟的将水灌到喉咙里,那一脸畅快的神色,不仅笑着说道,“先生巧施这调虎离山和李代桃僵之计骗过了那庞涓,只怕他被气得不轻。”
“我这位师兄才智颇高,可惜太过注重名利,他的目光从来都没有仅仅局限于兵事,也从来都没有满足于做个能打胜仗的带兵将领。他对治国权力,对涉及天下格局的邦交大事更为关注。只怕在我这师兄心目中一个既能够统帅三军驰骋疆场,又能够谋划长策纵横捭阖于天下诸侯之间者,方得为真名士。不然也不会甫一听闻公孙痤的死讯,便急吼吼的想要回安邑争夺相位。”说到庞涓,孙膑便禁不住侃侃而谈,脸上也带着一丝难得的笑意,看得出得脱樊笼的他,也难掩心中的兴奋,“说起来还得要感谢公孙老丞相,若不是他这一去,引得庞涓疏忽大意,只怕我何时能脱离大梁还犹未可知。”
“先生大才,天亦不敢厌,何须谢一过世之人。”见孙膑将自己脱离樊笼的原因归咎于那死去的公孙痤身上,国梓辛一撇嘴,开口道,“何况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冥冥之中,先生如今之处境未必就不是定数。”
“天相?定数?”未想,国梓辛说完,孙膑却是仿佛陷入了沉思般,嘴里念念有词。
“先生...”国梓辛有些疑惑的望向孙膑。
“梓辛可知,我昔日曾在洞香春外与那宋涛有过一番谈论。”孙膑微微一扬眉头,开口道,“而说的便正是这所谓的天相之词。”
国梓辛摇了摇头,他的确知道这孙膑还在大梁城时,每日午后都要到洞香春外与宋涛交谈许久,但是两人谈论的具体内容,他自然就不得而知了。如今见孙膑突兀的提到宋涛,国梓辛的脸色稍稍变得有些难看起来,眼底掠过一丝异色,似乎还隐隐透着几分愧色。
“那日宋涛曾问过我在这世上可有牵挂之事。”孙膑假装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兀自开口道,“梓辛可知我是如何回答的?”
“梓辛不知。”国梓辛摇了摇头。
“当日我是如此回答他的。”孙膑语气虽然平淡,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是蓦地变得凝重起来,右手情不自禁的搭在了胸前,仿佛在回忆那时自己与宋涛诉说心声时,胸口那股炙热的感觉,一字一句的开口道,“膑心头有一大恨,日夜镂刻于心,让膑生不如死,却又不能不苟且于世。只因为生则尚有期望,死则为怯懦之人...”
一阵微风袭来,拂动孙膑额头上那几缕灰白的乱发,和着他那森然的话语,吹动马车车厢的门帘猎猎作响。
国梓辛静静的聆听着孙膑的话,他能很清楚的感觉到孙膑话语里那股深入骨髓的恨意,与此同时,他也能感觉到孙膑说出这话时,那一抹隐藏在背后的无奈与无助,虽然心中戚戚,不过他却没有开口劝慰,因为他知道孙膑并不是一个会因为他人的慰藉而有丝毫感触的人。
“然膑亦不知,此生是否能报仇雪恨,苟活一世却看不到希望...”孙膑抬起头看向国梓辛,开口问道,“梓辛又知那宋涛是如何说的么?”
国梓辛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
“他用那孟轲的话来劝慰我,说是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若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你可知我是如何回答的么?”这次孙膑不待国梓辛做出回应,兀自接着说了下去,他仿佛是回到了那日的洞香春外,面对的不是国梓辛而是宋涛,手指苍天,森然道,“我孙膑唯信己、不信天!”
国梓辛总算明白了孙膑对自己说这番话的用意,脸色变得有些潮红,微微垂下眼睑,低下头